神仙小录

　　回去的那天晚上，小卒在屋子里就着炉火做着几件小衣服，上面用绣花针绣着极好看的麒麟图案。不管是哪个朝代，至少在我管辖的时间界当中，麒麟这种东西都是皇子龙孙才能用得起的。
　　我以为她这是绣给宋祁的孩子的，就想着要提醒她一句，没想到我开口之后，她却回答她知道。
　　“我是北凉皇室的后裔，同洛朝天子的孩子，穿一件麒麟绣该是不为过的，”她低头呢喃着，像是要对我说，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头雾水的退了出去。
　　想起阎王老爷给的剧本上只有豆大的四个字，顺其自然。
　　这次的剧情连个剧透都没有了，唯一的一点线索就是资料书上那寥寥可数的几行。
　　我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屋休息，反正于我而言，每次的任务都没有什么时限的，老子也用不着打卡坐班，她愿意拖多久就多久吧？
　　第二天，她又替我准备了很丰富的一餐，我其实挺满意的，如果这次的任务能够持续的时间长一点，说不定我能够至少是我的胃能够受到很好的招待。
　　这一次，应小卒的要求，我们去了皇陵。皇陵果然不愧是腐败的源头，修的那是金碧辉煌，阳光灿烂的，连我这个被夜明珠子砸晕过的人见了也不免产生顺手牵羊的想法。
　　小卒将昨天绣好的衣服放在皇陵边上一个小小的坟堆上。那个稻草一样的坟堆不太起眼，如果不是小卒告诉我里头埋着人，我都不知道原来这是个坟堆，凭我那近视的囧囧双眼，那顶多就是个比较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杂草堆而已。
　　我们站了没有多久，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来了吗？”
　　那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却好听的出乎我的意料。
　　我转头一看，明黄的颜色，差点晃瞎了我的眼睛，他一步步的朝着我们走了过来。那种凛然的气势让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小卒却一点后退的意识都没有，只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衣服。
　　“这不是你预料之中的吗？”
　　那个男人忽然将她抱紧，“如果再来一次，朕依然会这样选择。”
　　我听到小卒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之中：“让术士将我的魂魄困在这个地方，让我连离开都无法安然，你就是这样爱着我的吗？”
　　我看到那个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怎么会是爱呢？我恨你还来不及呢。”他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却下意识的伸手抱紧了怀里的人，那神情就像是深怕怀中的人在他的呼吸之间就会消失。
　　“我是那样恨着你，恨你记挂着别人，恨你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所以你必须留在这里陪它，向它赎罪，向我赎罪。”
　　黄莺出谷一般的声音，声音那样的平缓，却好像在心弦上弹出了一曲名为悲伤的曲子。
　　小卒没有推开他，“宋祁，你究竟想让我如何呢？”
　　眼前的人是宋祁，那——昨天见到的那位呢？再者而言，我该不是瞎了吧，我居然看到面前的人穿着的是一件龙袍，龙袍难道突然变成了整个皇族的出差办公的统一服装了，随便一个路人甲都能穿着出来吗？
　　就在我为此怀疑自己的近视是不是再一次加深的时候，小卒突然推开了面前的人：“我本可以不来见你的，即便我被你困在这里三年？”
　　那个男人还没有来得及给出反应的时候，小卒便接着说了下去：“昨日，我去见了太子爷，虽然他已失去了记忆，却活的很好，还同若依小姐成了亲，活的极好，虽不能用自己的面容，却还不至于太糟糕。总算这世间并不是那般的令人绝望。”
　　那男人终于有了反应，“朕同你说过，朕从未想过，要取他的性命。”
　　我看到那男人的嘴角动了动，原本的笑容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恢复：“可你总也不信。”
　　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我这才发现，一根银针连着那件麒麟袍子已经刺进了穿着龙袍的男子的身体里，他的身体在留着血，他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可是他却依旧带着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算不算是，相爱相杀呢，小卒？”
　　手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是整个身子的颓然落地。
　　我走到小卒的面前，俯下身子去探地上那人的鼻息，却发现，他已然没有了呼吸，甚至是——
　　抬头正对上小卒的面容，我原本以为一直没有反应的小卒脸上却布满了泪珠。
　　她越过他的尸体，跌跌撞撞的超前走去，身形却始终不稳。
　　我一向讨厌猜这些乱七八糟，因为我从未猜对过。
　　我将宋祁的尸首安顿好，然后抽空回了趟地府，孟婆抬头看见我的时候，还特别开心的给了我一个桃子：“有日子没见了？又被弄到哪去了？”
　　以往我是害怕见到孟婆的，可这回我却是自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的贴了上去：“刚刚在阳间，看到有个人死了，下来问问你，见到没有？”
　　我将时间和地点告诉孟婆，孟婆却告诉我，没有这号人？
　　怎么会？明明是在我面前死去的，可为什么会，难不成其实没死？可是我确实把不到他的脉搏了，呼吸也确实是停止了。
　　站在一旁的卫风略微听了一下，然后开口了：“你见到的是不是死在麒麟绣下的人？”
　　麒麟绣？
　　这是什么玩意，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事实证明，确实是有这么个玩意的，是我孤陋寡闻了。
　　麒麟绣是一种术士修习的术法，凭借一根银针便可以取人的性命，只是这被取了性命的人从此便在地府的花名册上没了名字，茫茫然的消失在天地间了。
　　这种术法很少使用，因为附加和限制条件太多了。
　　首先，若是对方不是心甘情愿的，那就会化为怨念积攒在宿主的身上，这怨念会消耗宿主的性命，直到宿主的死亡，杀的人越多，宿主被消耗的生命力就越多，直到因为积攒的怨念过多而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若是对方是自愿的，那么宿主身上所有的怨念就会转移到这个人的身上，这个人不像是宿主那样可以支撑一段时间，而是在死去的时候，便彻底灰飞烟灭。
　　宋祁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吧。
　　卫风对我说明了一下这个原理，我听着她的解释画了一张草图，画完之后，给我们洗桃子去的孟婆回来一看，“九九，你确定你只是近视，而不是色盲？”
　　我这才发现，我居然在一张黑色的纸上用黑色的笔画了一幅黑色的画。
　　我回到小屋的时候，看见小卒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发呆，手里握着沾着宋祁血迹的那件绣着麒麟的衣服。
　　见我推门进来，才抬头看了我一眼。我递了条帕子给她：“有些事情，做过了就最好不要再想。”
　　她忽然好想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露出一个惨然的笑。
　　我能明白，在她将银针刺进去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后悔，之后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隐忍罢了。
　　“我一辈子所求的不过是个心安理得。跟在他的身边，为的也不过他的平安和顺。却不曾想，最后竟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忽然伸出自己一双手来：“我根本不在乎自己会造小多少杀孽，少年时候痴心也不过与此了。”
　　她的头斜斜的靠在墙上，“十六岁那年，我将好不容易绣好的麒麟绣给他看，可他却扔在了地上，甚至想要废去我的一双手，那时，我想，主子，大概真的是很讨厌我吧。暗杀他的人越来越多，那时，我已经学会了麒麟绣。”
　　我挑着灯芯的烛火，她的影子印在墙上，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我开始用麒麟绣替他杀人，可每次换来的都只有他的责骂，骂的次数多了，我的心也冷了。”
　　我想起三生石上看到的。
　　宋祁并不是在怨怪着小卒，从来他只担心的，是她会从此万劫不复。
　　只那时，他已经知道了麒麟绣的危害，却已然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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