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过后

　　陆筠眼里闪现出愧疚，他知道我想到了什么。是的，是他逼我走的。但我不能否认在这之后的六年里，他待我很好，好到我无法不动容。
　　知道我怀孕后，他总是小心翼翼，吃的，穿着，用的，都要他亲自过目。每天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补药送到面前。四个月后我胃口不好，他换厨子的速度让所有仆人胆颤心惊。
　　“没用的东西。”一次一个伺候我用餐的丫鬟不小心将汤洒了一滴在我的手背上，我被烫着了。“滚出去。”那看来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是连跪带爬的来救饶。起初我认为这只是件小事，她怎么怕成这样。后来才知道，这孩子被罚三十大板，丢在柴房自生自灭。
　　“筠。”见他进房，我也不管鞋子还未穿好，起身抓住他的衣袖。
　　“怎么了？”陆筠皱眉扶我坐上床沿。
　　“你饶了她好不好，为这么件小事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我心里不安。”
　　“有身孕的人不要操这些心。你好好养好身子，临盆时才轻松点。”
　　“筠。”
　　“好吧。”他叹口气。
　　“谢谢。”
　　“想谢我陪我去赏赏花。院子里的花开得不错。”
　　“好。”我立即下床。
　　“等等，你看看你急什么呢。”他笑笑蹲下身拿过一旁的绣鞋，“地上冷，小心冻着。”
　　他在为我穿鞋？！这个骄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男人正蹲正我面前为我穿鞋。这怎能不让我动容。
　　“傻瓜。”陆筠擦去我眼角的泪水，“你有身孕，行动不方便嘛。我给你派个细心点的丫鬟吧。”
　　“嗯。”他派给我的是经过他精心训练的一个女孩。虽然她藏得很好，但我还是发现她有敏捷的身手，还不着痕迹地验查我的饮食。我敢肯定她将我每日所做的任何一件小如摘了一朵花，大如到园子外的地方散步都一一禀报了陆筠。他既防着别人伤害我，也防着我要逃跑。唯儿出生后，他更是以我身子需要休养为由分开我们。孩子由奶娘照管，住在紧挨着的玉岚轩。我每天只能在丫鬟和奶娘的监视下去探望三四个时辰。夜里，他就躺在床的外侧，搂着我不放手。
　　陆筠对我的呵护与猜疑是并存的，我一面心动于他的情，另一面又困苦于他的情。而他对唯儿的疼爱也或多或少有此要挟我的想法。但陆筠绝对没想到会逼得我暂弃儿子独自逃离。

　　“珏。”绛姐唤回我的神志，“你还好吧？”
　　“没事，让你担心了。我今天必须解决这些恩恩怨怨。”我看看元生，再看看陆筠，“你们放手吧，一切都已回不去了。放手吧。”
　　“怎能说放就放。”元生一向满面笑容的脸上只剩下苦涩。“这六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你，我日思夜想，几乎要发疯，却换来你的一句‘放手’？呵呵，早知道今日，你当初就不该跑到千缘湖边去痛哭。我就不会遇上你，就不会心疼你的深情，就不会想要安慰你，就不会因此而爱上你。罢了，罢了，你如此绝决，我又何必执着？”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过了头。
　　“但是我要我的儿子！”元生异常坚决。“把儿子还给我。”他瞪向陆筠。
　　“我说过唯儿是我的儿子，你在妄想。”陆筠冷冷地提起剑。
　　“不，唯儿是我的儿子。”我大呼出声，“是我的，你们不要争了。唯儿只能跟我。”
　　“你是说你不仅要走，还要带走唯儿？！”陆筠惊呼，他意识自己把儿子送到竹园是个错误的决定。
　　“陆筠，我不能没有唯儿，唯儿也不能没有我。我已经后悔离开他了，我不能抛下他。”
　　“我说，”绛姐闭了闭眼，“你们要争到什么时候？孩子归谁不是你们大人说了就算的。问问唯儿吧，看看他想跟着谁。”
　　我们三人都咽回了到嘴边的话，是呀，还有唯儿，他怎么想呢？
　　“好，就这么说定了。”绛姐拍手决定，“我们去竹园。”
　　“你怎么知道......？！”陆筠变了脸色。按路程算，唯儿应该才到竹园。
　　“你以为我是谁？”绛姐嗤笑，“你不知道而我知道的事儿才多呢。珏，我们走吧。”
　　“嗯。”她伸手揽住我的腰，足尖点地，身轻如燕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待三方人马在同一天相继到达竹园时，如此浩大的声势不仅惊动了竹园的守卫，还让一水之隔而一直与竹园交情不错的秋水山庄进入了警戒壮态。
　　“十三妹。”在我们被拦在园外时，六姐白虚子悠然现身。她永远是那身白中透着竹青色的衣裳，不紧不慢的步伐。
　　“六姐。”多年不见，我很是想念她，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你比以前稳重好多哦，都是做娘的人了。”六姐眼角也有泪光。“进去吧。”她淡淡地扫了眼其他人，挥一挥手，守卫立即让开了道路。
　　“六姐，唯儿呢？”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儿子。我们分开已经快五个月了。他有没有调皮，有没有受到惊吓。
　　“小家伙整天缠着我要娘，我只好让蕊儿和果儿陪他玩，转移他的注意力。”蕊儿和果儿是六姐的两个女儿，今年该有十来岁了。
　　“娘！娘！”是唯儿，是唯儿。门外刚响起他奶声奶气的呼喊，小小的身子就扑进了我的怀里。“娘，唯儿好想你。”他哇哇大哭起来，万分委屈。
　　“唯儿，娘也想你，娘作梦都想你。”我跪坐在地上，紧紧拥着儿子小小软软的身子，陪他落泪。“娘的唯儿。”
　　旁边一直隔着距离而坐的陆筠和元生都站了起来，又不忍来打断我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娘，你......不要唯儿了......是不是？”儿子扁着嘴，紧张兮兮地抓着我的衣襟。一双圆圆的眼睛又红又肿。
　　“唯儿是娘的心肝宝贝，娘怎么会不要你呢。是娘的错，让唯儿伤心了。是娘的错。娘再也不会，再也不会了。”
　　“真的？”待我点头，他又开始号淘大哭。哭得累了，吸吸鼻子，仍赖在我怀里不松手。
　　“唯儿。”陆筠轻轻试探着唤他。
　　“爹？”唯儿睁大眼，“爹！”伸手左手示意陆筠来抱他，右手却还抓着我。
　　“唯儿。”陆筠欣喜地蹲向前，抚着他的小脸，“不要哭了，爹和娘都在呀。”
　　“爹。”小家伙撒娇地把鼻涕眼泪都抹在陆筠的大掌里。他发现什么似的抬起头，看向陆筠身后。那是元生，他正愣愣地看着唯儿。脸上闪过喜悦、痛楚、悲伤。
　　“娘。”唯儿趴回我怀里，“东方叔叔也来了，你见过他吗？”
　　“嗯。”唯儿喊叔叔时，元生转过了脸。
　　“东方叔叔对我很好，和我玩。”
　　看来唯儿的确很喜欢元生。“唯儿，娘，爹，还有东方叔叔......你最喜欢谁？”
　　“都喜欢呀。”
　　“最喜欢呢？”
　　“一定要选吗？”他困惑地扁嘴。
　　所有人都望着他，唯儿大概感觉出了什么，嚷嚷：“不要，不要，不要丢下唯儿。不要。”
　　“好，好，娘不问了，不问了。唯儿，乖，不要哭了。啊？”他只是个孩子，我们为什么要逼他呢，这么重大的决定他是承受不了的。
　　“呜呜呜......”
　　不得已，这个计划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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