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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能愿
之后的一个星期，安远再没见过籽阳。因为最初的三天和籽阳较劲，他练得太狠了，梁筌帮他调养了整整一天他才能坐在电脑前正常工作。在后期的恢复过程中，他透彻地研究了他的前任于向东的安全防御系统。
也正是在这些猜测性的研究中，安远觉得自己在逐渐接近任务的核心。在他模拟攻入防御系统时发现，这个系统保护的是一个强大的信息中枢，而这个中枢，他预感到，正储存着这个国家最为机密的信息数据。
为了保证信息中枢的安全性，整个系统全部靠隐蔽的光缆传输，即使有人找到了某个隐秘的客户端进入，最外围的防御系统也会毫不留情地把入侵者挡住。
外围防御系统的设计非常精巧，链环式、宝塔式、顶针式、回环式等等，防御组合形式不一而足，且具有千万种变化推演形式，就如同千万道脑筋急转弯题，这些题没有正确答案，完全由程序设计者某时某刻的某些灵感决定。而外围防御系统又只是通往信息中枢的一个小小门槛而已。门里面的防御更为强大，更为周密，似乎有一个非常艰深的团队在做着技术支撑，渺小如安远，也只能像盲人一般摸到大象的脚趾盖。
所以，对于普通技术间谍来说，能独立破解最外围防御系统题库中的“一百道密码题”的概率就已经是千亿分之一，更何况，在系统被攻击的三分钟内更大型的防御预案就将开启，三十分钟内完全可以锁定攻击者的位置且做出处理方案。
而安远目前需要做的，说白了，只是利用他精巧的思维，过滤并丰富这个最外围智力题库的内容并改良防御预案而已。
这让安远回想起自己在大一时设计的那个迷走程序，也正是在那一次的游戏性的设计竞赛中，靳教授注意到了他。
原来如此。
可是，如果教授知道那个迷走程序只是他根据自己对林汐妍的相思语段又掺杂了古诗词中的爱情名句乱序组码做出来的，会不会觉得其实那个程序只是一个笑话？
那么，自己进入国安系统，是不是也是一个笑话呢？
根据系统记录，防御预案的上一个改良者是在两个月前封锁系统的。而他所破解的解锁密码，联系起来，实际对应的是三十二组五位数字。
安远坚信这些数字一定有它特殊的含义。正巧梁筌进来给他送晚饭。
“梁筌，于向东是怎么牺牲的？”安远接过饭一边吃一边问。
“你猜出来了？先说说怎么猜的吧。”梁筌随意地坐在角落里一个单人沙发上，手里摆弄着一支烟。
“他上锁的方式，是早有准备的告别方式。”安远放下筷子，定睛看向梁筌。
在三秒内完成三十二组数字的密码设定是不可能的。那其实是早有预案的触发式启动，这触发意味着一种对任务忠诚的本能。而那三秒，正是一个技术侦查员与死神的约定。
梁筌无声地点点头。
“被个贪官儿把档案卖给了一个国际间谍组织，我们找到向东的尸体的时候，他全身已经被强酸烧蚀得浑浊一片，他体内药物超负荷十几倍，就连内脏也都——翻流出来了。那帮洋鬼子，真他妈狠啊！”梁筌干笑了一声。
“那时候，‘幽’只负责对外围人员做体能培训，并不做影护。他的培训教官也是阳公公。总部突然发现向东生命体征消失，我们根据卫星定位找到他，已经太晚太晚了……”梁筌讲述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手里的烟丝却已经捻得粉碎。
安远绷着脸低下头，沉默。
贪官，又是贪官！据说继父就是贪了一大笔离退休人员的养老金而被判的。
所以，所以阳公公才对他那么反感吗？
所以组织在继父出事的两个月里对他不闻不问、废做弃子吗？
所以，他对这个国家的忠诚曾受到质疑吗？
就因为一个贪污的继父吗？
安远心里交织着难言的气愤与悲愤。
“对了，锁解了，他的遗言是什么？”梁筌抬起头问安远，屋子里没开灯，只有那一排电脑屏发出幽蓝的光，角落里昏暗模糊，安远看不到梁筌的神情。
“你等等，再给我五分钟！”
遗言！！！
当安远听到那一排数字是遗言时，恍然大悟。
他跳到电脑旁，打开四角号码系统把数字输入，并按照“幽”的加密方式一一尝试解密。当测试到C组加密方式时，他看到了屏幕中显示出的汉字，他一拳重重地锤在了操作台上。
工作室里一声闷响。
梁筌站起来，趴在操作台上工工整整地把遗言抄上一张卡片，泪水慢慢地阴湿了字迹。两个月，梁筌一直想找精部的人解密，但耔阳却坚持这项工作应该由向东的继任者完成。
于向东的遗言竟然是一副政治意味浓重的对联。
上联是：愚官防民怨，民怨汇川，川毁坝，坝溃洪滥；
下联是：蝼蚁蚀腐木，腐木断梁，梁倾厦，厦覆垣残。
这是一副并不完整的对联，只等他的继任者来加上一个横批。
而这个横批，应该是对对联内容的肯定还是否定？
这个横批，应该是悲观绝望还是怀揣希望？
政治立场，是每一个国安人员都必须鲜明持有的标尺。与其他的国家护卫者相比，这些无名英雄们信仰的坚定性甚至比技能的高低更为重要。他们的每次行动，都必须严格、坚定地遵循自己的政治立场，只有这样，他们的心才能保持清醒，不会进退失据。换句话说，唯有相信，才能生存。而于向东牺牲的缘起和他的遗言，无疑都是对这些国之利刃们信仰的最大震撼。
“我们他妈到底在忙活什么！”安远无处发泄，把盒饭拿起来顺着门扔了出去，顺便把座椅也一脚踹了出去。他的怒火，既是为惨烈牺牲的于向东，也是为懵懂受疑的自己。
愚官、蝼蚁、腐木……
如果你怀揣赤胆准备浴血冲锋，却在上阵前险遭“疑人不用”，你的忠诚是为了什么？
如果你为之奋斗的信仰，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笑话，你的无悔虔诚是为了什么？
如果你极力保护的人们，在你的盾牌之后把你出卖了，你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上帝，你也不是要把地狱坐穿的菩萨，你是人，你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就算你自诩为太阳了，你也至少要证明你的自我燃烧是有价值的。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那天晚上，安远一个代码都没写，一个人爬到树上看星星。
我的横批是什么？！
安远很想把横批补上，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他给自己提了很多问题，比如当初为什么决定进国安，比如国家是什么，政府是什么，比如自己的信仰是什么，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像个哲学家一样探究着很多自己过去不曾在意的本源，但他知道，他毕竟不能哲学地活着。
“安远，下来，公公说你破解了密码，奖励你打个电话！”梁筌站在树下对他喊话。
安远跳下来，往宿舍走，掩饰着心绪的杂乱、嘴里打趣道：
“这些天我所见到的幽，一共就你们两个活人，他还经常不露面，再不让我打打电话，可能真得把我憋死了。”
“你知道什么是幽？如果那么多人都在你面前晃来晃去，那我们就不用混了。你是没见公公，公公可是每时每刻都陪着你呢。”进了屋，梁筌跟安远一起坐在地板上。
“甭说得那么肉麻好不好？感情他是上帝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说你看不见我，因为我在背着你走。”安远撇了撇嘴。从梁筌的言行中，安远早就感受到了梁筌对耔阳的崇拜，但，作为一个“外人”，安远对那个刚来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的“阳公公”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幽是这个国家的魂魄，你确实看不到我们。就像你们，国安，是这个国家无形的国境线一样。我们的使命，都是保护这个国家最机密的东西，最重要的人。”
安远只觉得背后一凉，一个机灵窜了起来。耔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在了安远身后。
这公公真的是个活人吗？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是十天来籽阳第一次正式和安远说话，也是安远第一次仔细观察籽阳的脸。
空气一样的脸。
屏蔽了“阳公公”身上兵器般的冷漠，安远有点儿不确定他是否有真身。
的确，耔阳是个太优秀的特工人员。当他不想刻意冰冷或不屑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鲜明的特点，脸上也根本没有一丝生动的表情，虽然他无论五官相貌还是身材气质都堪称英挺。
若是你走在大街上，就算他跟你无数次擦肩而过，你都绝对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尽管他也有着一张眉目鲜明的脸，但他的敛神静默却可以使他永远在你的视线中被虚化。
安远收紧唇线往梁筌身边靠了靠，现在他深刻地认识到，梁筌这个“保姆”身上还是有些“人”气的。梁筌对安远的反应似乎是意料之中，倒是勾起嘴角狡黠地笑了笑。
安远余光扫到梁筌的笑意，心里有些不爽，“这么说我也算这个国家一个很重要的人喽？”他自嘲的语气中藏着十分之三的挑衅。
“当你作为这个国家护城墙上的一块砖石存在，你对这个国家就有意义。当你愿意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和牺牲，哪怕你的贡献渺小到偏执地盲从，哪怕你的牺牲微小到放弃你的生命，你就都是这个国家很重要的一个人。”
籽阳的声音并不洪亮，带着沙砾的质感，却让安远震惊了十几秒钟，沉默了十几分钟。以至于当电话接通，当听到兰素曦略显匆忙的应答声，安远突然有了失语的感觉。
梁筌推了安远一下，安远缓过神来，“小兔子，家里门关好了吗？”仓促开口，居然问了这么一句，安远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其实那时他正在心里琢磨着，自己还真不是什么城墙砖，严晓军他们才算。毕竟大规模御敌，要军人冲锋在前。自己作为一个国安的技术侦查员，应该只是一道防盗门，更或许，他没有那么钢筋铁骨，充其量只能做一把防盗密码锁而已吧。
虽然后来他才明白，那时的自己把耔阳的话理解得得太过浅薄了。
所以，当听到小曦的声音，他顺着自己的职能作用关照了一下自家的安全状况，哪知这一句四六不着的话却没把小曦问住。
“你累吗？”兰素曦接起电话的刹那，脸就唰地充了血，脑子也嗡嗡直响，她根本没听清安远的问话，只是急匆匆地想把上次没问完的话问出口。
电话这头的安远倒是愣住了。
“呵，我家小兔子都知道疼人了！”良久，安远才半开玩笑地感慨一声，心里温暖得一塌糊涂。
电话那端的小曦，脸更加烧红了，她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应答。
“累啊，真累。资本家真是太残忍了，累得我吃不下睡不着，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安远舍不得在电话中留太长的静默，他嘴里嘻嘻哈哈地说着，眼睛却渐渐湿润了。
兰素曦的心被安远那些无厘头的抱怨抽紧，酸酸地疼。她不敢再犹犹豫豫地说话，生怕再迟一步他又听不到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
几秒钟的挣扎，她脱口而出的是：
“那就早点儿回来吧。”
于是，登时，千里之外，举着电话、预备了一肚子甜言蜜语准备随时往出喷射的安远同志，被他家那只又白又嫩的小兔子华丽丽地电到了。
“好啊好啊！”外酥里嫩的安远拼命点头，也不管兰素曦看不看得到。
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喜滋滋地转过头，发现连冷面籽阳都挂着松弛的嘴角，就更别说梁筌那小子了，早蹲一边捂着肚子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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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这章的标题是能愿，铅华只是想说，国家，其实不只是一个名词，更是一个能愿动词。能愿，代表，你能并且你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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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建议，铅华痛下决心稳定更新。PS：看文儿的娃儿们，别忘了收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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