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句

　　绝美在山的尽头，海的尽头，天的尽头，绝美是永远渡不过的彼岸处，那朵从不曾凋谢的花。
　　孤寂缘于对绝美的独占。
　　烟柳繁华里的那场自我放逐，缘于她对绝美的最后一次坚持。

　　——前记

　　一

　　水调歌头.夜渚

　　临渚锦云了，疏影淡霜天。断江汀上烟树，幽荠若空悬。橹快流星舟泛，洄锁重愁棹挽，钩玉入层峦。把酒近江火，情怨诉冰弦。

　　破荻芦，争浅渡，卷烟寒。清晖冷落，孤雁长寂和无眠。人隐荒洲独怅，袖染霜芒潮让，酒恣醒时还。湄月徜徉里，一晌醉晴山。

　　孤身一人，她来到了这天与地皆荒的尽头。
　　一弯钩月早早地爬上了天穹，在天的蓝衫上钩破了好几个口子，天空忙拿了些美丽的星子来补缀。
　　桂棹兰桨，轻轻地随流，横斜在无人的野渡，她一跃上了岸。

　　渡口的红灯已点起，想是思夫的妇人为晚归的渔人而点，灯点时告诉自家的男人，该回了——熟悉的饭菜已摆上磨得发旧却光亮的木桌，玩倦了的小儿坐在长条椅上，正眼巴巴地瞅着桌上的热气。
　　不期，竟会迎来一个异乡客。

　　高高的芦荻摇曳，暮色已掩了人烟，暮了的天却奇蓝，月华照着浪尖的芦花，夜似白昼。
　　她也不往人家处寻，只身埋入了那翻飞着霜芒的潮海，朝着尽处的那棵枝叶离披的烟树，朝着一只孤雁的鸣咽行。白色的潮浪在她身前身后回抱，四野里她几乎丢失了方向，就在她决定放弃，倒地而眠的刹那，她看见了那棵她梦里的树。

　　上苍总不会让人轻易绝望。
　　她淡淡地笑着，眉目间平展出一片长天。
　　树下荡里，一个草巢在清浅处晃悠着，巢里的野雁正张着凄楚的眸子，逝去的往事，欲语还休。
　　她静静而坐，也不言语，张弦轻弹。

　　张弦轻弹。
　　不为孤云，不为淡月。不为近汀，不为远山。
　　也不为天地间寻得的一个知音。
　　拨心曲，在孤寂处逢着绝美，只为弦丝下的自己，只为弦丝里求得那一醉。

　　月渐高，西落。
　　空旷的不远处，有人在行萧。

　　月渐高，西落。
　　空旷的不远处，有人在行萧。

　　我听见了她弦底的声声叹，一枚素心的孤高。我离她并不遥远，在摇离间，我甚至能看得清她的眉目。
　　我从未见过面目如此清雅的女子，长而绵密的黑发又魔物般地美丽，一半垂在胸前，垂落鲛绡素裙的膝，一半随清风飞扬在黑夜的银华万练里，发丝间照出紫萤点点。

　　她是非人间一样的美丽。
　　她是我眼里的那道绝美。

　　萧是一种温柔的乐器，一管百转千回的咽喉，我以它的温柔向她问候，却依然担心就是它的温柔也会让她着恼我无心的介入。
　　我深知，在孤寂处逢着绝美，唯有孤身一人才能把它埋进弦丝心间，慢慢收藏，我也是。
　　我在芦中坐定，喉舌翻转处细细地品，这稍纵即逝的一刻缘起缘灭。
　　荒洲芦飞，一琴一萧。
　　在孤寂处逢着绝美，唯能求的也只有这一醉。
　　醉醒时，我可能心甘情愿地回至那炎凉轮转的人世？

　　二

　　登高. 望月听篁

　　清盏远山隐，茫莽长夜凉。踞高狩苍穹，风翻轻袂寒。
　　孤夜难成眠，柴扉空自掩。舍卷独登攀，仰首望参商。
　　参商何所指，安有玄机藏？明溪浅悠长，溪下听幽篁。
　　青山行远萧，何处幽弦张？谈笑一指间，问答谁深谙？
　　流水清调微，高峰亘古天。霜月独照菱，锦萤灯自点。
　　山水同寂寥，何当忘忧仙？登高倚危栏，天上一人往。
　　挥袖逐风舞，露唏侵白衫。孤心浓与淡，书剑卧风尝。
　　三尺破空林，快电惊遥星。裂冰起飞雪，翻花挽狂澜。
　　山寂月忘人，离峦赴远苍。关山路万重，剑罢拾杯盏。
　　一盏醉伤夜，一杯断思肠。天高地将远，无情两相看。

　　绝美，是我梦里的魔。
　　夜里起身，难眠。今时的月可是那时的月？披衣而起，我站在高山之上望月，深深的孤寂突然把我团团围住。
　　星，纵横交错，其中有一颗能告诉我你的消息。
　　只是，这纷繁中，哪一颗是你，哪颗又是我？问也是徒然。
　　舍后的青山，一万支长萧，在不成眠的风中探问你的幽弦。我又何尝不知，既是绝美，断不会再有那么一次缘起，只是经不住那孤寂的重围，才在这样的夜深里把你的面容再次忆起。
　　我怎知，一次的相忆，竟会把孤寂的墙又围上了一重。

　　那日东方翻白时，你的衫裙翩飞，你负琴，我持萧。
　　我们各自解揽，各发偏舟，萍水相逢，没有什么理由让我拦你。
　　一场相知，没有言语。
　　此去，孤寂将我十面埋伏。

　　拈萧且成剑，我欲斩那茫茫的无孔不入。欲行却欲是温柔，月的华辉把心涤荡得清清透透，孤寂的面目原是如此地可爱，我知，唯有一场孤寂才能深藏那一次的绝美。
　　静立高岗，眺望远处，我且从容。
　　拾起的清酒一杯，从此把你遥遥地送上那轮关山万重外的明月，你离去得决绝，我也转身得从容。
　　拾起的清酒一杯，告诉自己该要无情，唯有转身相离，我们才可能有下一次的相逢绝美。

　　那么今夜，且让我就着孤寂的酒杯，饮一回深藏心底的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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