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

　　“那是什么？”流听忽然停下来，拿少了两颗山楂的糖葫芦指指不远处的一群人。周念止头探过去看了看：“算命的。在和尚庙门前竖根半仙的旗子，这位老兄胆子不小。”
　　两人晃着晃着就晃到了南郭寺前面。昨天还没见到的，今天在门口那棵槐树下支了个摊子，摊主是个留小胡子的老头，不伦不类的对襟棉袄配顶瓜皮小帽，油腻腻的帽沿下面露着几绺花白的头发，半长不短的支楞着。哪里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但是周围的观众显然不这么想，时不时的发出一阵惊叹。老头任他们牵衣顿足大呼小叫，兀自岿然不动，捻着几茎胡须眼睛半闭作高深莫测状。
　　大概就是那句“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老套台词吧，亏得一圈人还一脸见到活神仙的样子。现在的人呐，实在太好骗了。
　　忽然老头双眼大睁，直直的就和周念止对上了。周念止猝不及防反射性的就想移开视线，但是眼睛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老头的虹膜有点浑浊，应该是黯淡的，但是偏偏就是亮得惊人。
　　周念止往后退了一步，叫住流听就想离开。但是流听已经挤了进去，跟老头说了几句话回头招呼他：“喂，快过来！半仙说愿意免费为咱们算算！”
　　周念止一个不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一堆人簇拥到了老头面前，看见四周一堆闪闪发亮的眼睛，叹了口气，乖乖的在摊子前面坐下来。
　　老头递过来一支毛笔，在桌上指了一下，示意他在纸上写个字。
　　原来是测字的。比就凭一张嘴信口雌黄的多少还多一点技术含量。
　　周念止接过笔，也没多想，就在纸上写了一个“龙”字。
　　都说人类下意识的行为最能体现心底的活动。周念止自己没察觉什么，但是流听笑着靠过来，对着纸上那个字笑得很开心。
　　“公子是为谁而测？”老头收回笔，抬头扫一眼靠在一起的周念止和流听。
　　周念止愣了一下，摸摸脑袋，看了流听一眼：“他。”
　　老头了然的笑笑，在那个“龙”字旁边写了一个“龍”字。“要说这个龙，要先要从龍说起。两个字虽然读音意义都相同，但是外表却完全不同，后面一个是以前的写法，张牙舞爪威武非常，就是一条龙的样子。再看后一个龙，已经简单了很多，有了一点人的样子，不过头上多一支独角；但是终究非我族类，大体还是像个犬，身后那条表示是异类的尾巴被一刀斩断罢了。”
　　老头说到这里顿了顿，对周念止笑了一下：“这位小姐，大概经历过什么脱胎换骨的事吧？”
　　周念止还没想明白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四下就吵吵嚷嚷起来，好像有人说流听是整过容什么的，流听没听说过这个词，悄悄的问周念止那是什么意思。周念止不好直说，只能语焉不详的混过去，心说要是真的只是整容就好了。
　　这个老头，好像不简单。
　　虽然其实打心眼里不相信什么算命，但是看他说得煞有其事，而且确实也说中了，还是忍不住希望老头再说一点。别人算命都算未来，这老头却只说过去。周念止想他大约还有话要说，静静站着等待下文。
　　但是老头却朝他神秘兮兮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三两下把小摊收了起来，说是一天只能测三个字，如今已经满了，多了会遭天谴的。
　　周念止认定这又是故弄玄虚的说法，但是人群散去之后却依然没离开，直到那个老头收拾完了才走近几步，欲言又止。
　　老头看上去年纪不小，手脚倒利落的很，很快就打包好了往肩上一背，看都不看周念止一眼，径直就往外走。周念止也不好拦住他，但是话只听一半又实在不舒服，频频向流听使眼色，要他自己去问清楚。
　　流听却没理他，好像对刚刚那个老头完全失去了兴趣的样子，兀自啃着糖葫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看见周念止的眼色。
　　周念止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快走几步赶上那个老头，问道：“老人家，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谱子大得很，还是一眼都不看他，等了半天才悠悠的抛出一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周念止忍不住牙痒痒，看在对方怎么说也是老年人的份上恨不得脱下鞋皮子抽他两嘴巴。好容易忍住暴力倾向又问了一句。
　　古有张良为个老头子穿鞋换来奇书一卷，他周念止不过是被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忽悠一下，他忍。
　　但要是这老头还是那句废话，他周念止不愿意效仿张良，就算拼得一本奇书不要，也要顺了自己心气儿揍这老头一顿！
　　对方大概也看出了他眼睛里的杀气，轻咳一声笑了笑，向他勾了勾手指头，神秘兮兮的。
　　周念止凑过去，顺着老头手指头一看，正是南郭寺里头的那棵古柏。今天天色很好，太阳明晃晃的，但是那棵老树却还是那副阴沉压抑的样子，好像是凝结了两千三百年岁月的枝枝叶叶被历史的重量压得高扬不起来。
　　老头轻轻的哼唱：“姜家庄（哩嘛）灯笼哟，靠南山（哩嘛）灯笼哟，一棵（嘛）松柏一盏灯哟……”
　　周念止听到这个调子头都大了。
　　他比了个停的手势，皱着眉头要老头把话说清楚。但是对方显然是神秘主义者，对他意味深长的笑笑，转身把手一背就走，那粗砂纸一样实在不好听的声音他走出好远都还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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