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九章
我在北京待了三天,想着是时候该回去了。一想到现在三叔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恶趣味地开始偷笑。次日我打电话告诉小花我要回去了,他却把我约了出来。我想他终于要告诉我了,略有点小兴奋。人总是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久了,就容易不安分。虽说我的日子从没有安分过,但我并不觉得我过去所经历的算是什么真正的波折。
于这个世界,我觉得,我更像是一个符号。
没有什么牵挂的,也没有太多的喜怒哀乐。只是,就这样活着。
“小花,说吧。”我点了杯咖啡,心里不禁有些兴奋与不安。能够让小花都感到有些棘手的事情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你我还不了解吗。想说什么就说吧。”
小花合拢了因错愕而微张的嘴,随即有些无奈地笑笑“小邪,你以前可没有这么精明。”他同样点了一杯咖啡,不过是一大杯。我想这将会是一场漫长的谈话,心头不由得有些沉重。
“是这样,有个斗,要去倒。”
小花的话很简单,就只有九个字,说的一字一顿地,无比认真。这让我真正头疼了起来。看来这次的斗还真是不简单啊,连小花都这样重视。这种斗就是属于那种典型的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斗很凶险,又告诉你里面有价值连城的好东西的斗。我不知道是谁夹的喇嘛,总之肯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有斗我肯定会去。”我呷了一口咖啡,抬眼看他,眼神异常坚定。说这句话的人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因为没有人那么轻易地就将自己的生命扔出去。谁也不知道这场□□的结局会是如何。而我对于这个世界的感觉却早已在一次次的下斗中变得冰冷麻木,就好像你每天早上起来都吃块糖,久而久之你只会为某日不吃糖了而欢呼。你对糖的感情,和我对世界的感情是一样的,只不过我的要浓烈得多。
“呵。”小花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样说。”
“你若不想我去,不告诉我便是。”我低着头喝着咖啡,黑咖啡的香醇苦涩刺激着味蕾,在口腔中散之不去。
小花沉默了好久好久,直到他那一大杯咖啡都喝了一半,才缓缓道:“言不由衷。”
我了然,小花的苦衷,或许不是我能够想象的。
这次倒斗,我可能真的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我有种预感,这个斗的凶险程度,恐怕会超过以往我遇到过的任何一个。
可是,我还是想义无反顾地,投入那个地下的世界。我总觉得,里面有些什么,是我一直在追寻着的。我好想好想拨开那一重重浓雾,找到那个真相,那个答案。
但每每在我即将触及的时候,却又总有些什么,遑遑遮住我的眼,使我分辨不明。那是我解不开,剪不断的茧。它只会越缚越紧,使我感到紧迫而无法呼吸。
“还有哪些人参与?”
“你三叔。”小花再次苦笑,他吐出的第一个名字,就足以让我震惊不已。三叔早就不亲自动手了,一般都是手下的伙计下地。究竟是怎样的斗居然需要他亲自出马?!
“他知道我要参与吗?”
“这是他夹的喇嘛。”
我心里一下子就涌起了波澜。什么?那个整天心疼我会掉块肉的吴三省会夹我的喇嘛?而且还是如此凶险的斗?!一直以来他对于我倒斗这件事都是持反对态度,并且只希望我离这件事越远越好,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只要安安宁宁过日子就好。真没想到可能是我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凶险的斗竟然是被我三叔夹的喇嘛,我突然想起他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些劝我安分过日子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还有谁?”我觉得嘴里的咖啡简直苦得不是味儿。“潘子那些和你三叔一块儿的我就不说了,胖子也会去。”小花抬眼看我再次苦笑。
“他可没和我提起。”这家伙该不会是一直都瞒着我吧?!我觉得背上直窜寒气儿,小花继续道:“他不知道这件事,你三叔还没和他说。”我心里稍稍一松:“还有谁?”
“张哑巴。你们见过面的,之前去湖南的时候。”小花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样,弄得我有些不自在,但自己也说不太清楚这种微妙的感觉。
“呵,果然,这个斗还真是不简单啊,连这样厉害的货色也招了进去。”我摇头轻叹。小花却道:“小邪……其实我不想你去的。”
“你和我说了这么些个会去的人,个个都是狠角色,怎么可能还抑制得住我对这个斗的好奇心呢?”我轻松地笑了笑,又有了喝咖啡的心情,轻轻啜了一口。
“我以为……你听到这些人之后……会明白斗的凶险之处的……”小花低着头,咖啡杯面升腾的雾气氤氲着他乌亮的头发。小花的头发很软,头发很软的人心肠都很软的。我知道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中其实有很多时候他都不能做到狠心,他有很多时候,只是勉强自己去履行他们解家的准则,然后在一个人的时候独自难过,在他人面前佯装坚强。我对小花总有种莫名的感觉,我把他当做我最好的朋友,想要好好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伤害。可是……我好像很多时候都做不到。
这个世上,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奈。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的那样,轻轻地揉一揉。小花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漂亮,只不过让人惊艳的感觉少了很多,多了几分男性的阳刚。
我转身离去,不想再面对这样压抑的气氛。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外面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伸手欲遮挡——
“小邪,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你能永远站在我的背后。”
小花的声音很低沉,他还是低着头,没有抬头看我,但他却好像悉知我的每一个动作一样,就在那一瞬间,让我听到了。
我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暖暖的。但是,却又不是那么情愿。我控制不了身体的惯性,推开门,冷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身体,让我打了个冷战。
我突然想起了小花的背影。那样单薄的身体,却蕴含着那么庞大的力量,好像永远也不会倒下,即便遍体鳞伤,满目疮痍。
我用力甩了甩头想要甩掉纷乱的思绪,裹紧风衣,回到胖子家,重重地在床上压出一个深深的印子,把睡在一旁的胖子弹了起来,当然,他那“结实”的身板儿还是没能离开床。他不满地揉了揉眼睛:“我说天真小同志你在外边儿是受了什么气了回来就整你胖爷啊?你胖爷还在与周公私会呢你就打断?!不怕下次被他勾了魂儿醒不过来了啊?”
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都挤出去,一点儿都不剩。胖子也觉察出了我的不对劲儿,没有继续埋怨下去,表情很认真地说:“小同志,花姑娘没有成功的干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翻了我生平最大的一个白眼,接着我便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行为,因为胖子没有在看我,而我则觉得眼睛疼得像是翻不回来了。“去你丫的!”我骂道。胖子这家伙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估摸着他压根儿就不是一倒斗的,成天姑娘长姑娘短的,也不见他带来一个姑娘。随即转念一想:他上辈子该不会是做老鸨的吧?一天到晚都念叨着姑娘。我想象了一下胖子做老鸨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一阵笑抽:他扭动着他那迷人的小肚子……下巴上还留着清新可爱的胡渣……白皙光洁的小手上面还带着几根小汗毛儿……然后幽幽地说:“客官里边儿请~这里花姑娘大大的有~”……哎呦我的娘咧……我一阵抽搐,只好低着头死死咬着下唇,假装眼睛疼擦了擦眼角渗出来的眼泪。庆幸他没有回过头来。
“哎呦呦~小同志,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呀,你看你胖爷我被你吵醒也没发火呀。”胖子开始穿放在床头柜的衣服,突然之间好一阵子没了声音。我扭头一看,发现胖子正与他的裤子做抗争,嘴里还念念有词:“嘿……明明前几天还穿得好好的……小样儿……别以为胖爷我塞不进去……”他使劲儿收腹,收腹,再收腹,终于把自己塞了进去,肚子上多余的肉很滑稽地从裤子里‘溢’了出来。我赶紧低头心里又是一阵狂笑。他残念地转过头来对我说话,一开口就是青衣的调调:“天真啊~胖爷我真得重买裤子了~”
这下弄得我真是哭笑不得,原本想要和他谈谈关于这次下斗的严肃心情也荡然无存,只好配合着他的调子:“是啊~月半儿~”我故意捏尖了嗓子,学着他刚刚的调调说话,那个“儿”字故意拖得很长很长,阴阳怪调的。看见胖子顿时暴走的脸,我立马放声大笑笑得肚子抽筋。
“嘿,天真无邪小同志,长进了啊。”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让我觉得阴恻恻的,但是我还是止不住笑。显然,我的举动惹恼了胖子,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差点儿没把内脏给呕出来。我猜这一定是他今生最快的动作。他极尽所能地痒我,在我耳边呵气,让我狂笑不止。
“嘿……你不是要笑吗……就继续笑啊……”胖子奸笑着,脸上满是得逞的得意。
“够了……哈哈哈……够了……哈哈哈……哈哈……真的够了……行了!停哈哈……吧……我受不了了……”我不停翻滚着,想要逃脱胖子的魔爪,可我一开始就处在劣势,哪有可能那么快就摆脱?再说胖子本来力气就比我大,看来我要被折磨好一阵子才能解脱了。
不过这样也好,我也算是,能够好好放松一下。
有时候神经太过紧绷,真的会让人疯掉的。
“天真,你现在好些没?”胖子看着倒在床上喘气的我,挑了挑眉,神情特别得瑟,像是在向我邀功。我瞥了瞥他,心道他看出了我不开心啊,心里有些小感动,但只是一个劲儿地喘气,然后把头狠狠地埋在被子里。
“诶我问你话呢。”胖子推了推我,显然是因为没有邀到功而感到不满。我依旧没有理他,埋着头,狠狠地呼吸。
“嘿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说话啊你倒是!”他一个劲儿地想要把我翻过去,正面对着他,可我就是不愿面对他,死活不肯翻过去,开始和他较劲。到了最后,我还是比不过他,被他翻了个面朝天,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我的双眼感到些微的刺痛,我忍不住眯起眼。浑身上下像是最尴尬的地方被赤裸裸地放在了众人面前一般焦灼难耐。
“吴邪……”胖子很难得地叫了我的名字,可我却没有那个闲心思去理会。
“没事儿,我没事儿。”我用力擦了擦眼,想要擦去一切不堪与悲伤,可是都擦不掉,擦不掉。我很用力,很用力地擦着眼角,一遍又一遍,我觉得我的眼眶肯定红肿不堪,因为我感到火辣辣地疼痛,好像皮都要被擦破了。可我还是停不了这个动作,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擦着。
“你疯了!”胖子猛地拍去我的手,他的表情渐渐由疑惑转变成不可思议。他瞪大了眼睛,显然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是的,我哭了。
我哭了,这是多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直以来我就觉得我自己像是在这个世界最荒僻的一隅漂浮着的尘埃。我总觉得我和这个世界好像没有太大的关联。我的父母,亲人,对于他们,我有的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感,是一种要尽职尽责的感觉。对于我的朋友,我只是想要倾尽我的力量去保护他们。仅此而已。
而对于我自己……
说实话,我并不太清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好像是一张一尘不染的白纸,你在上面涂涂写写,你的笔墨布满了整张纸。明明那么充实,明明有那么那么多的内容,可是你却还是看不清,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漫无止境的黑,如浓墨一般,慢慢渗透,渗入你的眼,你的咽喉,顺着血管,攫住你的心脏。
我始终是看不清,看不清。
所以,我从来不会哭,因为没有事情可以让我觉得悲伤。我也很少笑,除了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光,只有他们,才能让我觉得有些许的安定。今天我却莫名地觉得心里很烦躁压抑,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是地底下的鼹鼠,然后我知道马上就要地震了,我的鼠穴会坍塌,我会被活埋,但是我却无法回到地面上去躲避,我只能在地下狭隘的隧道里跑来跑去,缓解我心中的焦虑。
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一定要发生了,一定要发生了,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