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梦多

　　曾经最骄傲的是,她和她母亲一样，有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自豪的象征却成了被他人诟病的来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啊……

　　大概是……

　　从有了弟弟开始之后吧……

　　家族的象征是他和父亲一样稀疏而卷曲的短发。

　　男人留短发是很自然的了。

　　只是无论她怎么去修饰自己的头发，却始终无法成为这家中的一员。

　　……原来问题是出在稀疏和卷曲上。

　　认识到这点的时候，是弟弟十四岁生日。

　　全家人从大城市搬来沪川这个小地方度假。

　　沪川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城市。

　　东区依海，北区环山。

　　“想带着弟弟去街边走一走。”她这样对母亲说。

　　少女如此顺利成章的要求，自然得到了家里人的应允。

　　“在傍晚之前回来。”母亲只嘱咐了一句，接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摸着那颗有着一头稀疏而卷曲额发的脑袋。

　　有一种在心底萌芽了很久的感觉，终于开花结果了。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一样，子宫中的脐带连接着一股强烈的情绪，不断膨胀，让她血脉喷张，力大无穷。

　　……就仿佛孕育着恶魔。

　　“只要变成一个人就好了嘛。”

　　恶魔在耳边轻声细语。

　　是啊。

　　同样都是妈妈的孩子……

　　我们只要变成一个人，不就好了？

　　我漂亮的、又黑又直的头发全部给弟弟；而他将他身上所继承的家族的血肉全部给我。

　　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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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越猛然睁开眼睛。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大半，不太强烈的晨曦落在他胸前的被褥上，随着呼吸的律动上下起伏。
　　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半腾空的身体又缓缓压回床垫，一边捋着额前被汗湿的头发，一边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七点二十分。

　　生活总算迈上了正轨。

　　今天上午有个面试，虽然是非常初级数据录入，但是苏越也没的挑——除了当月的房租，他和高深两个人分别都交了半年的押金，再加上前几天没抵挡住老同学的蛊惑买了一点期货玩——存折里冗长的支出记录像跟鞭子一样抽着他出去找钱；想当初还妄图投资一个小型的蜈蚣养殖场的，如今再过不了多久，他大概只能去挖蜈蚣填肚子了。

　　踢开被子出门刷牙洗脸，上好厕所整理完行头大概八点不到，他这才觉得自己起的实在太早，便无聊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拿起茶几上留剩的切片面包，边往嘴里塞，边摸索着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此时北边的房间也以同样的方式踢开了房门。

　　高深浮肿的脸从他像垃圾山一样的书房里缓缓显出来，幽魂般的牵动着身躯和下肢朝厕所进发。这时候的苏越已经完全清醒，颇有兴致地朝他大门敞开的房间里看了看——自从第一次误闯房门以后，他还从来没有在仔细看过高深房里的格局，这阵子似乎是有了些变动，好像是将原本堆在电脑边的书全部移到了床铺边上—— 曾经也试探着向这小鬼借点小黄书来看，不过两次都是以他的无视收场。

　　不过一个年轻人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为了埋头念书而不是打电脑游戏，至少他的父母应该觉得可喜可贺，除了偶尔把客厅搞得乌烟瘴气，他基本没有同龄人身上令人头痛的毛病—— 之前苏越也怀疑过他的年纪，虽然高深这人人如其名，个性是一副沉默睿智的老练模样，但柔韧的脸蛋和身体线条看上去依旧脱不了几分稚气；苏越不禁摸了摸自己的眼镜架，怎么东方人特有的“显年轻”的优势，就半点没体现在自己身上呢。

　　厕所戛然而止的水声伴着又一次开门的呻吟传向客厅，小鬼头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 和苏越一样，非常少见地起了个大早，迷迷糊糊地移到冰箱旁边，开门取奶。

　　直到现在，同处一个空间地两人还没说过半句话。
　　高深好像是非常习惯于享受一个人独处的安静，但是苏越不行，他不是什么喜欢隐居深山只和花花草草做意识交流的世外高人。

　　自从上次在浴室分道扬镳之后，家里本来就不算融洽的气氛更是跌进了冰窖—— 必须找点什么来打开话题。就算是为了那半年的房租押金也好。

　　他挠了挠眉毛，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开场白，只好无奈道：

　　“那什么……你今天起得挺早！”

　　话很蠢，不过目的达到了。

　　“你也挺早。”高深看了他一眼，双手撕开了房型牛奶的开口。

　　苏越仿佛和玉皇大帝打了招呼一样，开心得不得了，搞得自己一大早起来坐在这儿就是为了等这句话似的，马上兴奋起来：

　　“我今天要去面试，终于有伯乐发现我这匹千里马了。”

　　“哦……”高深仰头倒了一口，语出惊人，“我今天也要去见客户。”

　　苏越一楞 ，这倒是奇了。

　　“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在勤工俭学什么。”

　　听到这种臆测，对方似乎比他还要惊奇，耸肩笑了一声道：
　　“差不多吧。只不过我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不适合学校这种环境。”

　　他倒是意外地有自知之明。不过话虽这么说，这口气听来却更像是“我没办法适应学校这种愚蠢的环境”似的。

　　“那是什么样的客户？对哦，我还从来没问你做什么呢？”

　　他的眉毛往上抬了抬，开始很认真地思考：
　　“恩……应该算是，策划一类的吧？”

　　“哦？有前途啊，广告公司？”

　　高深笑了笑，“并不是那么哗众取宠的行当。”

　　苏越的好奇心更加膨胀了一倍，不过对方没给他继续问下去的机会，一口饮尽了剩下的液体，从裤带中掏出手机道：

　　“要走了。”

　　“这么早？！ ”这都是些什么客户啊？难道还学香港人喝早茶？“早饭呢？”

　　“……刚才才吃过啊。”

　　靠，一罐牛奶？

　　“和客户谈生意，还是吃饱一点的好。万一谈到一半肚子叫了，那可要笑死人了。”苏越觉得自己的口气越来越像他妈。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去关心这个奇怪的室友，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变态的父爱发作吧。

　　“正好，这里还有一块，带走吧。”

　　苏越把剩下的一片面包连同塑料袋一起抓起来递给高深，后者却迟迟地不伸手去接，而是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在空中微微摇晃的塑料袋。

　　……难以理解。

　　一个幻想家……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高深从玄关走回去，接过了那个袋子。

　　……

　　他需要一个最安全的巢穴。

　　但安全并不意味着凡事都只能独来独往，从某种角度来说，“朋友”可以是一种很好的掩护——有朋友又能善于利用这层关系，是成为赢家条件之一。

　　既是朋友，又是陌生人。
　　他们之间必须有道比生死更加分明的鸿沟。

　　苏越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接下来……只需要一步……更深一步的接触……

　　“谢谢。”

　　他收回了本快要接触到那个人的手。

　　——时间还没到。

　　那么至少……

　　“对了，有关于文佳那一家人的事情，我给你个忠告。”

　　苏越惊异地抬头，神情变得僵硬。对于话题的突然转变，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

　　“别再去多管闲事。”

　　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苏越的脸色很差，几乎是从惊异的苍白慢慢转向泛红的愠怒。至于为什么会有愤怒的感觉，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还是这个家伙已经病入膏肓，被所谓“身世相似”的女孩附身了？

　　“……你说什么？”被恶魔附身的人露出连自己都察觉不到古怪怨愤，低声道，“凭什么就变成我多管闲事了？我本来就懒得去管…跟我又没半点关系……”

　　高深笑了笑，抬脚跨过茶几，用力扯了一下他紧绷的脸皮。

　　“那最好。”没有理会对方突然清醒地叫痛，他凑近他耳边缓缓道，“我怕一个不小心，你就被那群牛鬼蛇神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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