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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十五)
终于下午的时候夏晓悦一行人来到了半山腰,中间一棵巨大的榕树,枝繁叶茂,遮挡了大片毒辣的日头,成了天然的遮阳篷。许多商贩在这里买些解渴的水果和清凉的小吃,天气炎热再加上登山的体力消耗,许多游客在这里休息,也正好做个选择。
路在这里分成两条,一条继续往上,一条分叉向左。路牌上显示,左边是一个叫贞武观的地方。李舒说那是以前那个寺庙的遗址,虽然看不见以前的风景,但是去感受下那里的气息,是值得的。
登上了叫做贞武观的地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废墟,杂乱堆放的石块,把本就不大的山顶分割成小块,让人无法大幅度的移动脚步。
即使没有什么立足之地,山顶上依然有很多游人。甚至还有个年过不惑穿着邋遢,有些肮脏的算命先生,在乱石堆中勉强支撑着个算命的小摊。
“别看这山顶小,以前有个寺庙,还挺大的,年代久远。□□时期给拆了。□□结束后,本来是想还原以往的寺庙。结果总是不能复原,所以才有了山脚下的寺院”李舒将夏晓悦简澈领到一片稍微平坦的地方,看着这片废墟,不禁感到。总给人一些羽化登仙的感觉。所以,是游客必来的地方。”
李舒从包里掏出一瓶水拎开,递给看得累得大口喘气的夏晓悦。夏晓悦摆摆手,示意简澈接过了水。
“这算命的,也真能找地方赚钱。”简澈接过水,递给夏晓悦一袋湿巾。看着对面乱石堆中正摇着蒲扇神情悠然的算命先生,有些好笑的说:“无非是看这里游客多,又有个仙山的名号,来招摇骗钱罢了。”
“他只是无聊而已。”李舒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算命先生时,自己一个人登上这山头,那时是旅游淡季,整个山头就只有她和那个悠然摇着蒲扇的算命先生。
那天也是这般炎热,听不见任何声音,还好有微凉的山风消除暑气。在废墟中,拿出相机,准备随意拍些照片就下去,身形还未站稳,却听见一句淡淡的话从一旁随风飘来。
那句话是:“有些事,忘了的好。”
李舒回头看见那个算命先生闭着眼慢悠悠的摇着蒲扇,一派悠然。后来,又到这里多次,他总是那般怡然自得的模样。
“是,别人都以为他世俗,但是尘世间的事情,他比我们都看得清楚透彻得多。”从回忆里走出来,李舒看见那个算命先生正朝自己招手,便回一个微笑,扭头对身旁的夏晓悦柔声说:“晓悦,我过去下,你别走太远,当心脚下。”
“你们关系很好啊?”
“就那样吧。”
“嗯,你去吧,我随便逛逛。”
简澈看着李舒的背影,莫名的觉得那背影泛着悲苦。
“其实舒儿心里很苦”夏晓悦走到简澈身边“好多事,她都背负着,不肯放下。”
简澈爱怜的看着夏晓悦,心想:你不也背负了很多么?可曾放下过一些?
“学长,我们去那边看看。”
“嗯”
简澈拉着夏晓悦的手,小心翼翼的跟她走在杂乱的石块上,一步一步朝悬崖边走去。
多年过后,简澈总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起那天的那一小段路,无论在哪里,手指微张总能感觉到夏晓悦手心的温度,沾着汗液。也许是因为汗液的粘稠,唯一一次,两人的手掌里没有一丝缝隙,紧密相握,贴合。
夏晓悦站在山顶悬崖的边缘,风很大,但很温柔,掀开她额前的刘海,梳理着那些乌黑的青丝。登爬使她冒出一身的汗。不知是汗水蒸发吸热,还是山风的吹拂,让她觉得十分凉爽。这是一种极其自然的舒服感。她深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经由肺部,流进血液,游遍全身,又从千万个细小的毛孔涌出。这时的夏晓悦,有一种刚沐浴完的清爽感,从里到外,都被清洗了一遍,无比舒畅。
她看着山脚下,已经变得窄小的公路,伸出左手,做出抓取状:“学长,你看,它被我抓起来了”
简澈走到她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伸出自己的右手,而后移近夏晓悦的左手,慢慢的靠在一起。
“呵,像个心”夏晓悦无比兴奋的说。
“嗯”简澈看着由自己的手和夏晓悦的手组成的心形,心里荡漾着幸福和温暖。
“啊,想接吻呢。”夏晓悦看着有些吃惊的简澈,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闭上眼,垫起脚尖,凑到他的唇边,轻轻的吻住。
微风撩起她的长发,简澈闭上眼,享受着山风穿透身体带来的凉爽,享受着这个如同初吻般美妙的吻。
算命摊子前的李舒回头,就看见这么一幅美丽的画面。许是阳光太过灿烂,李舒觉得这画面极其刺眼,刺得浑身上下一阵发抖,脸色也苍白了。
“你何必这样徒增苦恼呢?”算命先生看出她的异样,轻叹一口气。
“我只是不知道......”
“很多事,你都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去承认”不等李舒说完,他轻挥蒲扇“我以后可能不会常来这里了,或者说不来了。”
“为什么?”李舒有些吃惊。
“无聊也要有个时间限度吧?”
“你......”
“走吧,毕竟是没了的人。”
李舒看着面前的人,闭着眼,轻摇蒲扇,一脸的享受。她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叫她如何走得开?那个人是没了,可是她在呀!那个他爱的人,他放不下的人。
(十六)
终于,在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前到达了山顶,一条青石板铺的小街,十几家黑瓦白墙的两层农家小楼紧挨着贴着街道。各式各样的木招牌,在半空中相互挤着,争抢着生意。大门敞开,店主人热情的招揽游客。一切都那么拥挤,那么热闹。与之前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
好不容易穿过拥挤的人潮,夏晓悦他们到了李舒所定的宾馆。典型的土家风情,吊脚楼,挂着大大的红灯笼。宽厚的木板做成的楼梯,一排红辣椒和玉米吊挂在屋檐下。
晚上,夏晓悦跟李舒一间房。两人躺在并排隔着一个床头柜的竹床上,因为爬了一天的山,俱是疲惫。夏晓悦的头刚沾上枕头就沉沉的睡了下去,想着上午算命人的话,李舒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翻来覆去,最后侧躺着,定定地看着夏晓悦。
莹白的月光包裹着她的身体,她皱着眉,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不安的事。她的脸在月光下,更加好看,像白玉。李舒看着,有那么一瞬恍惚,似乎看见了夏诚的脸。那些储存在脑子的记忆,活跃的跳动着,不停的转换,出现在自己面前。记忆换来换去,主角却固定的是夏诚,都是过去的景象。
黄昏,学校后门的小胡同,是那个年代叛逆少年打架的隐蔽之地。十七岁的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双手握拳,指节上是斑斑血迹。帅气精致的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青紫,嘴角还有丝血迹。地上的人恨恨的盯着他,不服气的呸了一声。少年走过去一手拉起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对着他的脸又是一拳。而后双手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用力砸到墙上。
“你根本配不上她,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转身,连鄙夷的扫一眼都不做,双手插在校服的裤兜里,迎着血红的夕阳径直离开。胡同口帮忙把风的李舒,合上玩弄的手机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少年。
李舒记得那个的少年是夏晓悦的追求者,一个很坚持的追求者,即使多次被拒,依旧坚持。那个人说他是真的喜欢夏晓悦,他来求夏诚的支持,却被叫到这个少有人烟的地方狠狠的揍了一顿。
真是傻子,敢打她的主意。只是看着那个少年的伤,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夏诚,你下手也太狠了点吧?”
少年快步走着,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答。
“万一他是真的喜欢晓悦呢?”李舒小跑了几步,追上少年的步伐。
“哼,只要我活着,别的任何人都不能跟晓悦在一起。我不会把晓悦让给任何人,只有我才配得上晓悦,只有我才能跟她在一起。”
“可是夏诚,你知道你不能。”
“你说什么?”少年停了脚步,扭头眯着眼睛看向她,眼神里有一丝瘆人的凶狠。
“没,没什么。”李舒被吓得心脏微微颤抖,她低下了头,痛恨着自己的懦弱。少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朝前走去。
“夏诚,你知道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和夏晓悦永远都不可以在一起。”看着少年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李舒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少年停了下来,她以为自己会被他骂,或是挨一巴掌。可是少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定定的站着,时间一分一秒流走,少年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细长。李舒忐忑不安的等着他的爆发,她感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终于在少年的影子快要被夕阳拉断的时候,他回头,淡淡的说:“舒儿,回去后,先去我家,记得跟我父母说,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他的脸被藏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可是李舒知道,他的眼角含着泪。
那个少年终究是留在回忆里了。李舒看着夏晓悦安睡的脸,伸手轻轻将她额前的刘海撩到耳后。
“晓悦,很多人喜欢你,可是再喜欢也敌不过他,他是爱。
不是毫无预兆,那天他跟我联系了,他说要我照顾你。要我代替他照顾你。那个时候我就猜到了,但我没有阻止,我没有拒绝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答应了。
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想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我不想他再爱你了,他爱得很痛苦。他要得到你,他要跟你在一起。你比我清楚他的独占欲,他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染指自己的东西,更何况是他最爱的你。
他在别人面前总是那般冷傲,不近人情,因为他的满腔柔情都给了你,只给你。他满身心都是你,满身心都是不能跟在一起的痛苦。我看着他痛苦,却无能为力。
夏晓悦,你明白吗?他的痛苦,他的爱。”
李舒语无伦次的说着,眼泪无声的掉下来。不知道说了多久,往事一件件,交错浮现。那个人愁苦的脸,痛苦得躲在天台喝酒的身影,萧索的背影,全都化成狂风暴雨摧折她的心。最后她趴在床边,低声的抽泣。
迷迷糊糊听见低低的哭声,夏晓悦被惊醒,一睁眼看见李舒不停颤抖的双肩。她的头发杂乱,趴在床边,压抑着声音,低低地啜泣着。夏晓悦伸出手,抚摸她的头,想给予些安慰。
李舒抬起头,满眼的悲伤。她看着面前的夏晓悦,伸手握住她抚摸自己头发的右手,然后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的吻着。夏晓悦被她的这一动作吓到,试图抽出手,却被李舒紧握,挣脱不得。李舒盯着夏晓悦,双眼通红。她在压抑自己内心里的情感,那种夹杂着悲愤和痛苦的情感。
“晓悦,离开简澈好么?”
“不,舒儿,别乱讲。”
“你不离开他?”
“不......”
“你不爱夏诚了么?”
“舒儿......”
“离开简澈。跟我在一起,那是他的意愿。”李舒觉得自己的内心正在不断涨起酸楚的感觉,像是涨潮一般,来势凶猛。她用力压抑着那股潮流,声音变得冰冷“他爱你,你只能是他的。他不在了,就该按照他的意愿来,他要我照顾你。他知道,没有人能带给你幸福。除了他。”
“幸福?他死了!”夏晓悦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被丢到河水里,冰冷的河水冲刷着,自己无法承受,她想要逃离,却被李舒拉住了手,她把她的手拽得紧紧的,让她逃不开。
“他的死,是迫不得已的。我知道,他是爱你的,他去死,是因为他爱你。”
“不,舒儿,你错了。”夏晓悦的脸沾着淡淡的白月光,刚刚还很柔和的光线,突然变得冰冷,令人背脊一阵发凉“我曾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死,我也曾像他那样死过……”
“你,死过?”李舒的声音有些颤抖。“什么时候的事?”
“大四那年,我模仿着他的死法”夏晓悦突然变得冷淡,她冷冷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拉下手腕上的丝带,露出里面丑陋的刀痕。“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死,我并不想一定要跟他在一起,我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只要我能看见他。”
李舒看着那条疤痕,针线的缝合已经让它闭合,可是李舒依旧觉得内心震惊,她几乎能看到夏晓悦是怎样用力切了下去,鲜血从那里直喷出来。她竟觉得自己的心脏上也是有这样的一道疤,深深的,无论过去多久都会存在的疤。
“可是他竟然那么残忍,结束自己的生命,让我这一辈子都看不见他。”夏晓悦的声音略带哭腔,脸上那层淡淡的月光支离破碎“他怎么可以那么对我?让我再也看不见他。他怎么可以……”
身上的力气都被剥夺了,她哭泣着,却轻笑一声“呵”,所有的苦痛都集聚到那一个字上,而后缓缓的,蜷缩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眼泪喷涌而出,瞬间枕头湿了一片“他死后,我怨恨他。他说他只要他活着,他就不会放开我,最后他却选择死。为什么死?他不要我了,他把我丢掉了啊。他怎么可以丢掉我?他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人?他死了,他不要我了......”
李舒在夏晓悦不断重复的发问中被抽离了力气,她瘫坐到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身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她清晰地听见,那是一种颓然的声音。
“舒儿,我活着,就不会放开她。我不会允许任何走近她,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是亲兄妹呀!这,怎么可以?我们怎么可以在一起?我不会让她跟别人在一起,不,我不
能那么自私。”沉寂里,她听见他的声音,从遥远的时光里,从电话里,断断续续的传来。时而悲怆,时而气愤,时而无力,最后所有的感情都消失,没有任何温度。他说:“照顾好她,替我。”
那是他们俩的最后一通电话,第二天,她接到他自杀的消息。从此那个高傲的少年,被爱折磨得痛苦万分的少年,再也不存在了。在他十九岁的那一年,为了逼自己放手而死。
看着夏晓悦蜷缩的身影,李舒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将她抱紧怀里。
“晓悦,他爱你。他选择死,不是不要你。而是,想要你更幸福。”
怀中哭泣的身体僵硬了,哭泣声也停止。过了很久,才有声音从被褥中模模糊糊的挤出来:“是吗?他不是不要我?”
“嗯,不是。他只是太爱你了,他只是想要你幸福。”
李舒搂紧怀里的人,忍住不哭出声。怀里的那个人,咬着被角开始哭泣,哭得连呼吸都不稳。
夜幕,莹白的月亮高挂,静静的旁观屋里哭泣的两人,四周静默,万籁俱寂,只剩被抑制得细碎哭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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