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言安宁

　　幸好，她赶在开席之前到了南华酒店。
　　这家酒店位于城市东段。宾客共有十二桌，大多是亲戚朋友。
　　其实，庄二叔与庄父只是辈分相同，论起血缘，早已稀薄得很。据庄母不大确切的说法，两家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当年，还非常年轻的庄父和庄二叔都在苏北当知青，搞生产的时候认得的，放工没事两个同姓人排辈分，发现竟在十一代——也就是大概清中期的时候，还是一脉相承下来的，两人也性情相投，各自没有其它兄弟，于是，便互通来往。他们在苏北还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扎根，就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于是双双报名。结果，庄二叔顺利考上了水电学院，庄父则落榜，在苏北多呆了一年才回城。
　　后来，每每回忆那一年多的知情生活时，庄二叔总是感叹，说是命运让他去认识庄父。
　　在70年代末，这两个年轻人心怀理想，身体力行，结下了坚固的友谊。
　　庄二叔比起庄父要活跃得多，是电力局的一位工程师。平时，两兄弟都各忙各的，所在的行业没有丁点交集，聚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但关系很好。不过，庄婶婶和庄母同中国绝大多数的妯娌一样，见面的时候无比亲热，背过身去则互相攀比不断揭短。庄婶婶羡慕庄怀安的优秀，又暗讽庄母品味不好；庄母则眼红庄婶婶有个教师的体面工作以及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但很是看不惯庄怀宁的堂姐极为前卫的一些装扮。
　　有时候，庄怀宁也很奇怪，出生在书香世家的堂姐庄相宜理应是个淑女才对，像他们这样的市民家庭，才会盛产叛逆的女性。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搞了一辈子电的庄二叔经常感叹，不知道庄相宜那个大脑到底是什么线构造的，总是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庄相宜的名字很好听，是庄婶婶起的，而庄相宜的生活，就是用来打破她的名字的局限的，事事都不相宜。
　　记忆中庄相宜一直是漂亮的，但她总是糟蹋自己的漂亮。庄婶婶喜欢把女儿打扮成洋娃娃，偏偏这个女孩子完全是个男孩子性格。还在初中就抽烟打架通宵夜不归宿，就是那种常被家长老师用来当反面学生教育学生的不良少女的典型。好不容易花钱进入了一所不错的高中，也还是惹是生非，老师多次劝其退学。高三勉强读了半学期，实在是呆不下去了，父母也完全管不了，就随她去了。庄母经常就是这样教训庄怀宁的：你不争气不学好，是不是准备像庄相宜一样气死做大人的？
　　庄婶婶确实曾被庄相宜气得晕倒住院。她一生育人无数，却偏偏对自己的女儿毫无办法，这件她想雕成无价之宝的作品，花费那么的心血，却出落得如此稀奇古怪，怎不叫她失落？
　　小时候母亲管得严，她与庄相宜交往并不多，关系也一般。但有些时候，对这位姐姐，她还是挺佩服的。
　　算起来，庄怀宁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她。前些天，听母亲说她要回来。这么些年，在外面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本来她是很期待的，可先前的兴奋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早已什么精神都提不起来。
　　所以，当庄相宜一身火辣红装出现在她眼前，她竟然连久别重逢的寒暄话都说不了几句。
　　“庄怀宁同学，你咋越活越低调了呢？怀安同志去国远走，正是你发光发热的大好时机啊。别跟我说学习忙家里管得紧那一套，你正处于大好的青春年华，别给我活的跟个修女似的，看着就讨厌。”
　　上上下下将庄怀宁一番打量，庄相宜又道：“你看你这穿的，什么呀，跟个老太太似的。”
　　“庄大小姐，还请嘴下留情。”一上来就被庄相宜一顿损，庄怀宁是又没好气又乐。
　　谁跟庄相宜小姐站在一起，在她眼里都是过时的，按庄相宜的审美，恐怕庄怀宁要落后一个冰川季。
　　“反正我觉得啊，你跟从前比，除了长高了几厘米，基本上三年没有变化，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如果我三个月内还没换发型，我就跟没有十天没洗澡一样浑身不舒服。你说你怎么过来的？你这头发好像从我记事起就是个马尾，不腻啊？”
　　“还好啊，我也隔断时间都会去修理一下的。”
　　“你那叫修理？人人都像你这，理发业没得什么发展了。”
　　两人正在艰难地聊天，庄襄礼转了过来，朝庄相宜道：“妈说门口来了几个小痞子，八成是你的狐朋狗友，让你看看去。”
　　“庄襄礼，我的朋友就叫狐朋狗友，你这是人格歧视，你多读两天书有什么了不起，啊？”庄相宜朝弟弟喊叫了一通，愤愤去了一楼大厅。
　　“我爸妈看她就跟看火星人一样，说是基因突变了才生出这么个怪胎，几年不回家，看来与以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庄襄礼看着姐姐妖娆离开，满腔叹息。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要她觉得快乐，又不危害到谁，又何妨呢？”庄怀宁回应道。“对了，你答应我的复习资料，准备好了没有啊？前段时间我爸爸开刀，我也顾不上这回事。暑假还有几天就完了，还什么都没看。”
　　对于自己的学业庄怀宁还是早有计划的，她本科读的这个学校在本市很一般，没什么市场，就业的话，也占不到什么优势。所以，刚入学不久，在庄怀安的指导下，她就确定了要考研的计划。至于目标院校，目前是锁定庄襄礼所在的大学。庄襄礼学的专业跟她的有重合之处，他高她一届，故她经常跟他借内部资料，以求早点适应那所学校的课程以及老师的命题风格。
　　坐席的时候，庄怀宁被庄襄礼拉着在自己旁边。不远处的一桌笑闹声特别地大，正是庄相宜与她刚刚迎接上来的一群朋友。他们的自娱自乐确实与其他各桌的客气有礼形成鲜明的对比。可是，不知为什么，庄怀宁一点也不觉得他们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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