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春汛

　　温泉旅行归来，陆寒舟和牧野之间的关系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确认。虽然谁也没有正式说出“我们在一起了”这样的话，但相处模式已然不同。图书馆里，牧野偶尔打瞌睡，脑袋会自然而然歪向陆寒舟的肩膀；陆寒舟会默许，甚至调整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牧野给陆寒舟带早餐时，会顺手把他不爱吃的蛋黄夹走；陆寒舟则会不动声色地把牧野餐盘里过多的辣椒拨到自己这边。这些小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身边人的眼睛。
　　林枫对此表示喜闻乐见，并开始以“娘家人”自居，时常对陆寒舟投去“要好好对我们木爷”的审视目光，虽然通常只换来陆寒舟一个无视的眼神。周子安则依旧笑眯眯地旁观，偶尔推波助澜，深藏功与名。
　　——
　　“木爷，捡钱了？笑这么荡漾。”林枫咬着包子凑过来。
　　牧野把笔记收好，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比捡钱开心多了。”
　　林枫翻个白眼：“知道知道，和你的冰山王子修成正果了呗。温泉之旅成果喜人啊？说说，到哪一步了？”他挤眉弄眼。
　　“去去去，少儿不宜。”牧野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脸，但耳根可疑地红了，脑子里闪过阳台握手时陆寒舟掌心滚烫的温度，还有夜里手机上那句“自己想去”。
　　“切，有异性没人性……不对，有同性没人性！”林枫嘟囔着回到自己座位，掏出手机，正好看到周子安发来的消息。
　　周子安：「早。物理作业最后一题，你第三个受力分析图画错了，摩擦力方向反了。」
　　附带一张清晰的修正图。
　　林枫盯着手机，脸莫名有点热。自从温泉回来，周子安好像……特别关注他的作业？明明不是一个班，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哪题错了。
　　林枫：「……谢了学霸。您老人家日理万机还抽查我作业？」
　　周子安：「恰好看到。而且，你昨天朋友圈吐槽物理题要杀了你，我很难不注意。」
　　附带一个微笑表情。
　　林枫：“……”

　　咋这么像挑衅呢
　　他昨天确实发了个咆哮体朋友圈骂物理，但设置了仅部分好友可见，周子安什么时候进的这个分组？
　　他抓抓头发，回了个「抱拳.jpg」，默默拿出作业本修改。心里却有点异样，周子安这人，看着斯文温和，其实观察力强得可怕，而且……是不是有点过于关心他了？
　　另一边，（1）班教室。陆寒舟刚到座位，周子安就笑着低声问：“周末过得不错？看你今天……嗯，冰雪消融？”
　　陆寒舟放下书包，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多事。”
　　周子安不以为意，推了推眼镜：“作为同桌，关心一下你的心理健康。而且，牧野同学今天看起来阳光普照，跟你这‘消融’状态很配套。”
　　陆寒舟没理他，拿出早读要用的书，但周子安注意到他拿出书时，书页里小心地夹着一片压干的、形状奇特的叶子——温泉度假村后院那棵老银杏的叶子，昨天下午散步时牧野硬塞给他的，说像小狗的爪子。
　　周子安忍着笑，摇摇头，也拿出书本，脑海里却闪过温泉那晚林枫输了大冒险，被逼着喊“我最帅”时有点蠢但格外生动的样子。他好像……越来越容易注意到林枫那些咋咋呼呼的举动了。
　　课间操时间，人潮涌动。牧野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1）班队伍里那个高挑清冷的身影，故意磨磨蹭蹭，等到班级队伍交错时，飞快地蹭到陆寒舟旁边，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陆寒舟侧目，看到牧野灿烂的笑脸和偷偷眨动的眼睛。
　　“陆同学，好巧啊。”牧野用气声说。
　　“嗯。全校都做操。”陆寒舟目视前方，跟着广播节奏抬手，声音平淡，但嘴角的弧度柔和。

　　“中午一起吃饭？我想吃小炒窗口的糖醋排骨，去晚了就没了！”牧野继续小声嘀咕。
　　“嗯。”陆寒舟应了一声，“帮你占位。”
　　“够意思！”牧野心满意足，趁着队伍再次分开，又溜回自己班的位置。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林枫和周子安同时捕捉到。林枫撇撇嘴：“啧，光天化日，暗送秋波。” 周子安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笑意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
　　中午食堂果然人山人海。牧野拉着林枫冲到小炒窗口，队伍已经排了老长。
　　“完了，感觉排骨要离我而去……”牧野伸长脖子张望。
　　“木爷，那边！”林枫眼尖，指着靠窗的一个位置。只见陆寒舟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两个餐盘，其中一个盘子里赫然是两份糖醋排骨，旁边还有牧野爱吃的番茄炒蛋和清炒西兰花。周子安坐在他对面。
　　“卧槽，寒神这速度！”林枫惊叹。
　　牧野心里美得冒泡，赶紧拉着林枫过去。
　　“陆寒舟！你太神了！”牧野一屁股坐在陆寒舟旁边，眼睛盯着排骨放光。
　　陆寒舟把那个堆满他爱吃菜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又把筷子递过去：“吃饭。”
　　语气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
　　林枫坐在周子安旁边，看着对面两人一个埋头猛吃一个安静进食，只是牧野偶尔把盘子里的胡萝卜丝挑到旁边小碟子——他不爱吃，陆寒舟面不改色地夹走，感觉自己像个巨型电灯泡。
　　“子安，你们班今天怎么放这么早？”林枫没话找话，看向旁边的周子安。
　　周子安吃饭姿势很斯文，闻言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才说：“老师压堂没我们班狠。倒是你们，跑得够快。”
　　“那是，为了口吃的，必须快！”林枫咧嘴笑，露出一颗虎牙，“不过还是没你们学霸动作快，连菜都打好了。”
　　周子安笑了笑，看了一眼林枫餐盘里孤零零的辣椒炒肉和米饭，忽然把自己还没动过的一碟清蒸鸡块推了过去：“打多了，帮忙解决一下？我不太吃鸡肉。”
　　林枫一愣：“啊？你不吃吗？我看你打的啊。”
　　“看错了，以为是笋片。”周子安面不改色，“浪费不好。”
　　林枫看着那碟看起来就很嫩滑的鸡块，又看看周子安温和却不容拒绝的表情，心里那点异样感又冒了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夹了一块：“那……谢谢啊。”
　　“不客气。”周子安重新拿起筷子，眼底笑意加深。
　　对面的牧野啃着排骨，余光瞟到这一幕，脚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陆寒舟。
　　陆寒舟抬眼，顺着牧野暗示的眼神看过去，看到周子安把鸡块推给林枫，林枫耳根微红地接受。他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然后收回目光，夹起牧野挑出来的胡萝卜丝，淡定地吃掉。
　　嗯，味道还行。
　　下午有体育课，两个班恰好同一节。（7）班自由活动，（1）班测一千米。
　　牧野和林枫在篮球场边看（1）班跑步。陆寒舟在一群男生中格外显眼，他跑得不快不慢，节奏稳定，呼吸均匀，即使是在测试中，也保持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
　　“寒神体能不错啊，看着瘦，跑起来挺稳。”林枫评论。
　　牧野与有荣焉：“那当然。” 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身影。
　　周子安也跑在队伍里，他耐力不如陆寒舟，跑到后半程有些吃力，速度慢了下来。
　　林枫看着周子安逐渐落后的身影，不知怎么的，脱口喊了一声：“周子安！加油！”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操场边挺清晰。周子安似乎愣了一下，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咬了咬牙，加快了摆臂频率，竟然又提起速度追了上去。
　　最后冲刺阶段，陆寒舟毫无悬念地第一个过线，气息微乱，但面色如常。周子安也压着及格线冲过终点，立刻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牧野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矿泉水跑向陆寒舟，自然地递过去：“给。”
　　陆寒舟接过，喝了几口，看着牧野亮晶晶的眼睛，问：“看什么？”
　　“看你好看。”牧野笑嘻嘻，毫不避讳。
　　陆寒舟被水呛了一下，偏过头，耳根微红。
　　另一边，林枫犹豫了一下，也拿了瓶水，走到还在喘气的周子安旁边，有点别扭地递过去：“喏，水。”
　　周子安抬起头，因为运动而泛红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疲惫但真诚的笑容：“谢谢。” 他接过水，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林枫的手。
　　林枫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嘟囔：“赶紧喝，别呛着。”
　　周子安拧开瓶盖，慢慢喝着水，目光却落在林枫微微发红的侧脸上，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意。
　　体育课后是自习。（7）班教室里，牧野正咬着笔杆对付数学作业，手机震了一下。
　　陆寒舟：「第三题，辅助线作错了。连接AC，不是BD。」
　　附带一张画了正确辅助线的草图。
　　牧野看着图，恍然大悟，回道：「谢啦陆老师！您真是火眼金睛！」
　　陆寒舟：「是你太粗心。」
　　停顿几秒，又发来一句：「晚上图书馆？」
　　牧野嘴角翘起：「去！老时间老地点，记得给我带上次那种酸奶！」
　　陆寒舟：「嗯。」
　　牧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一扭头，看见林枫正对着手机皱眉，手指点来点去，表情纠结。
　　“干嘛呢？跟手机有仇？”牧野凑过去。
　　林枫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屏幕：“没、没什么！问周子安一道题！”
　　“哦——”牧野拖长声音，意味深长，“问物理题啊？脸怎么红了？”
　　“热的！教室太热！”林枫欲盖弥彰，把手机塞进抽屉。
　　牧野笑而不语。看来，不止他这边春暖花开，某人那边的苗头，也挺有意思。
　　放学后，图书馆。牧野踩着点溜进去，陆寒舟果然已经在了，桌上除了书本，还有一盒牧野指定的黄桃酸奶。
　　“小狗真乖。”牧野坐下，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幸福地眯起眼。
　　陆寒舟从书里抬眼，警告地看了他一下，但没反驳这个称呼，只是说：“安静。做题。”
　　“遵命，陆小狗。”牧野压低声音，拿出作业本。
　　两人进入学习状态。但牧野今天似乎有点心神不宁，做了几题就忍不住偷看陆寒舟。窗外的夕阳给他轮廓镀上金边，长长的睫毛垂下，专注的样子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看题，看我做什么。”陆寒舟头也不抬地说，却准确捕捉到了牧野的视线。
　　“你比题好看。”牧野理直气壮。
　　陆寒舟笔尖一顿，终于抬起头，看向牧野。夕阳的光落进他深色的眸子里，晕开一片温柔的暖色。
　　“牧野。”
　　“嗯？”
　　“做题。”
　　“……哦。”
　　牧野低下头，嘴角却疯狂上扬。他能感觉到，陆寒舟刚才看他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少了些冷硬，多了些纵容，甚至……宠溺？
　　另一边，林枫和周子安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别误会，不是约会，是“补课”。
　　林枫的物理实在惨不忍睹，周子安主动提出帮他看看期中试卷的错题。天台安静，视野开阔。
　　“这里，动量守恒定律使用条件没搞清楚，系统合外力为零才适用，你漏了墙面对小球的摩擦力。”周子安指着卷子，声音温和耐心。
　　林枫听得晕晕乎乎，但周子安讲得条理清晰，比老师那种赶进度的讲法好懂多了。
　　“明白了没？”周子安问。
　　林枫老实摇头：“有点绕……”
　　周子安也不恼，拿起粉笔，在干净的水泥地上画起受力分析图：“看，这样分解……”
　　他靠得很近，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握着粉笔的手指修长干净。林枫看着地上逐渐成型的清晰图示，又看看近在咫尺的、专注侧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现在懂了吗？”周子安画完，转头看他。
　　两人距离很近，林枫甚至能看清他镜片上自己有点呆的倒影。
　　“懂、懂了！”林枫连忙点头，挪开一点距离，感觉脸上有点烧。
　　周子安似乎没察觉他的异常，笑了笑：“懂了就好。你其实挺聪明的，就是基础不牢，做题少。以后有不会的，随时问我。”
　　“会不会太麻烦你？”林枫不好意思。
　　“不会。”周子安看着他，眼神温和，“帮你解决问题，我也挺有成就感。”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在一起。天台上微风拂过，带着初夏傍晚的凉意。
　　林枫看着周子安收拾粉笔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有点暖。
　　或许……交个学霸朋友，感觉还不错？
　　至少，比一个人对着物理题抓狂好多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图书馆里，牧野终于攻克了最后一道难题，伸了个懒腰。
　　“陆寒舟，我饿了。”
　　“嗯。”
　　“想喝学校后门那家奶茶。”
　　“热量高，糖分超标。”
　　“我不管，我就想喝。你陪我去买。”
　　“……好”
　　陆寒舟合上书，看着牧野耍赖的表情，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吧。”
　　牧野立刻眉开眼笑，跟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牧野忽然伸手，勾住了陆寒舟的小手指。
　　陆寒舟脚步一顿，手指微微蜷缩，却没有挣开。
　　两人就这么勾着小指，一前一后，走在渐渐安静的校园小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指勾连的部分，在影子里仿佛紧紧相连。
　　“陆寒舟。”
　　“嗯？”
　　“明天见。”
　　“嗯，明天见。”
　　——
　　而此刻的天台上，周子安也收好了东西，对林枫说：“不早了，回去吧。”
　　“哦，好。”林枫跟着他往下走。楼梯间光线昏暗。
　　走到拐角处，林枫没看清，脚下绊了一下。
　　“小心。”周子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
　　温热的手掌透过薄薄的校服面料传来。林枫站稳，感觉被扶住的地方像过电一样。
　　“谢、谢谢。”林枫结巴了一下。
　　周子安松开手，语气自然：“走路看路。”
　　“知道了……”林枫小声应着，跟在周子安身后，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第一次发现，这个总是一副温和书生样的学霸同桌，好像……也挺有安全感的。
　　是这样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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