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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皇后之位,我坐了整整二十年。
跪在灵前时,我望着那口金丝楠木棺椁。里面的人昨天还依偎在我身边,嫌药太苦,非要我亲手喂蜜饯给他才肯吃。
毫无疑问,我对皇上是有感情的。
皇上给我的,是一个皇帝能给一个女人最彻底的专注,他遣散后宫,愿意走的不愿意走的都做了妥帖的安排。除了我,他再没碰过别人。我也为他生育一女二子,与他相守相伴,在他病时,几天几夜不合眼地侍奉在前。
年轻的时候,皇上总喜欢问我到底爱不爱他,我答不出来,总是糊弄他。后来他渐渐不问了,我却总在心里琢磨。
可直到他驾崩,我依然没搞清楚这份感情究竟是不是爱?
也许静姝说得对,我这个人,在亲爱之事上天生就缺了根筋。
皇上把他所有的雨露,都浇在我这一处,盼着能开出他想要的花。可我,终究没开出那样的花。
国丧过后,景瑞登基了。
我的女儿穿着龙袍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神却已经像模像样了。皇上早给她铺好了路,留了个干净些的摊子,但她仍需励精图治,才能保得天下太平,国富民强。
我完全信任她。
她已经订了婚,未来皇夫是与她青梅竹马的太傅之子,相貌品行都是皇上亲自考察过的,她自己也喜欢,只等孝期一过,便会举行大婚。
我从凤仪宫搬了出来,没去住太后该住的慈宁宫,而是选了西苑一处靠水的小院子。地方不大,但种满了花草,很合我心意。
搬进来第三天,静姝就来了。她现在是贵太妃,本来也可以自己住一处,却偏要来和我挤在一起。
不过我很高兴,当皇后的二十年,我们不能在一块,如今两个人都老了,也该有个做伴的。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关府,在倚竹轩的那些时候。
我们还是一起吃饭,一起待着,她看书,我绣花,或者下盘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顾鸢也常来。她现在已经是二品尚宫,宫内女官中最高的职级,忙得很,但隔几天总要抽空来坐坐。
她不再叫我“嫂嫂”,在外人面前她规规矩矩地称“太后娘娘”,而没人的时候,她和静姝一样,唤我春景。
她一直没嫁人。不是没人求娶,将军府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太皇太后也有意替她保媒,只是她都婉拒了。说自己“立志侍奉宫廷,愿终身贞静自守”。
又一年的夏天过去,一场秋雨一场寒。
我们三个坐在暖阁里说话,景瑞有了孩子,我要给小孙孙做些小衣服小鞋子,静姝这两年格外喜欢茶道,顾鸢刚处理完一摞文书,揉着眉心。
“顾尚宫。”如今,静姝的第一杯茶总是给顾鸢:“前几日听人说,李尚书夫人又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还是为了她家那个二儿子求亲。你真……不再想想?”
顾鸢接过温热的茶喝了一口:“没什么可想的,你们知道我的性子,要让我关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管妾室,应酬妯娌,算计柴米油盐,等着夫君……那样的日子,我怕是会发疯。”
顾鸢放下茶杯,又看向我,嘴角弯起一点点,“先帝当年为了娘娘遣散六宫,自然是情深。可这世上男人,有几个能做到?就算有,那份独宠带来的担子和孤清,娘娘也该知道。我既没娘娘的缘分,也没娘娘的性子去承受那些。
我停下针线看着顾鸢。
她眼神对上我,顿了顿,继续说:“娘娘若是嫌我烦,那也是没办法了,鸢儿这辈子都赖定娘娘了。”
她的眼神清亮坦然,没有一点自怜或委屈。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皇上也常用那种灼热的眼神看我,盼着我能用同样的热烈回看他,可惜我给不了。
静姝也看了她好一会儿,终究没开口。
雨声渐渐密了,打在窗棱上。暖阁里炭火噼啪响着,茶香淡淡的。
我打起瞌睡来,迷迷糊糊地倒在静姝身上,半梦半醒间,顾鸢又把我抱到榻上,关了门窗,将炉子烧得更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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