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岚而生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走廊的嘈杂、仪器的滴滴声、窗外的夜色……一切声音都潮水般退去。苏昭岚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几行字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进她的灵魂深处。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地滚落下来，砸在泛黄的纸页上，瞬间氤湿了墨迹。
　　她猛地用手捂住嘴巴，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崩溃呜咽死死堵住。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从手指到肩膀，再到全身。她怕吵醒孩子，怕这狼狈的崩溃被门外的人看见，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无声地、剧烈地哭泣。那是一种从五脏六腑深处撕扯出来的悲痛、悔恨、愤怒与无边无际的自责。她忘记了上一次这样流泪是什么时候，或许从未有过。她构筑了那么多年的冷静、优雅、掌控一切的假象，在这张轻飘飘的纸片面前，碎得干干净净。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略微平息，但心脏的剧痛没有丝毫减轻。她哆嗦着手，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手机，屏幕的裂痕割着手心。她找到余瑜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余瑜那边似乎有些嘈杂，像是在某个聚会或饭局背景音里。“岚岚？你到了吗？小瑾怎么样？”余瑜关切的声音传来。
　　苏昭岚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瑜瑜……医生说，小宝是吞了大量安眠药……还在……还在他的书包里，发现了……遗书……” 她几乎无法连贯地说完这句话。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紧接着是余瑜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痛呼：“天啊！岚岚！你……” 然后传来一个男人模糊的询问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昭岚此刻已无力再复述，也无心解释，她极度需要支撑，但不是这样的隔空询问。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平稳一点，尽管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先忙吧。我……我需要静一静。” 不等余瑜再说什么，她挂断了电话。
　　她靠在墙上，仰着头，闭上酸胀的眼睛，任由冰凉的泪水不断滑入鬓角。世界一片黑暗。
　　然而，她并没有独自在这黑暗中沉浸太久。晚上快十二点，当医院走廊陷入一天中最深的寂静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昭岚茫然地抬起头，透过泪眼朦胧的视线，她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余瑜身上还穿着下班后的职业套裙，外面匆匆套了件长风衣，头发有些凌乱；陈念紧跟在旁，素面朝天，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叶娴（她已经很多年不再用“带娣”这个名字）也来了，她应该是最远的一个，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焦急；甚至，江衍也出现在她们身后，他是余瑜的上司，此刻眉头紧锁，手里还提着两个看起来是装食物的保温袋。
　　她们四个人，像是从天而降，又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间和空间，齐齐出现在了这间县级人民医院冷清的走廊里，出现在狼狈不堪、几乎被击垮的苏昭岚面前。
　　没有过多的寒暄，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余瑜第一个上前，用力抱住了浑身冰冷、仍在微微发抖的苏昭岚。那个拥抱紧实而温暖，带着无需言说的支撑力量。叶娴红着眼圈，蹲下身，轻轻握住了苏昭岚冰凉的手。陈念则迅速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仔细看了看里面的陈瑾，然后转身，开始低声而清晰地向闻声从旁边休息室出来的陈建询问更详细的情况，语气冷静而不容置疑。江衍将保温袋放在一旁，对苏昭岚点了点头，然后走向护士站，似乎去了解后续的护理注意事项。
　　苏昭岚靠在余瑜怀里，感受着好友身上传来的暖意和熟悉的香水味，一直强撑着的、那根名为“坚强”的弦，终于彻底崩断。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崩溃，而是有了依靠的宣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得知噩耗、看到遗书、感到天塌地陷的那一刻，她第一个本能打出的电话是给余瑜和陈念。不仅仅因为她们离她的酒吧近，可以帮忙照看生意。
　　而是因为，在她内心最深处，她知道，无论她飞得多远，看似多么独立强大，当真正的风暴来袭、当她的世界即将倾覆时，能让她毫不犹豫发出求救信号、并且确信一定会向她奔赴而来的，始终是她们——这些曾与她一起走过那条漏雨童年、泥泞上学路，分享过最早秘密与伤痛的女孩们。她们是她人生地基里，最深处、最牢固的部分。
　　长夜漫漫，医院的灯光彻夜未熄。但在这个冰冷角落，因为她们的到来，有了一丝微弱而坚实的暖意。真正的战争或许刚刚开始，关乎一个孩子的生死与未来，关乎一个母亲迟来的觉醒与救赎。但至少在此刻，苏昭岚知道，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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