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是另外的价钱

　　“本王此番前来，赵大人可知为何？”李晟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锤。

　　承影卫大将军亲自查问，还能为何事？

　　“应是，为……为治河款……”赵康伏在地上，声音发闷。

　　“不错。”李晟安从袖中取出一份简短的密报，轻轻放在案上。

　　“款项拨付、账目往来，表面皆经你手。治河款若出问题，首问其责，便是你赵刺史。”

　　赵康浑身一颤：“殿下明鉴！下官虽可能监管不力，但绝未有分文进了下官的口袋，款项皆是按例拨付！”

　　“按例？”李晟安微微挑眉，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那你可知，你州内别驾，利用你疏于核查、懒政怠政的空子，截留钱粮，中饱私囊？”

　　“眼看溃堤之险，近在眼前，民怨沸腾，已达天听！”

　　“崔……崔别驾？！”赵康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

　　他确实懒怠，政务多交下属，尤其信任那位精明能干的副手，崔别驾。许多文书只是草草过目甚至画押了事。

　　治河款数额巨大，程序繁杂，他更是没耐心细查……难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人贪墨的挡箭牌、替罪羊？

　　无边的寒意和后悔瞬间攫住了他。

　　李晟安看着他混杂着恐惧与懊悔的神情，再加上暗探情报，知他所言非虚。

　　此人糊涂怠政，却未必是巨贪首恶。但这失察之罪，同样深重。

　　“现在，”李晟安坐了下来，手指敲了敲那份密报，“把你知道的，关于别驾、关于河工一切不同寻常之处，都说出来。你的身家性命，宛州河防的安危，就在你接下来的话里。”

　　窗外，午后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室内陡然昏暗下来。

　　赵康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案后晋王深邃莫测的眼睛，知道自己已置身于一场毫无退路的风暴中心。

　　而他先前那点可笑的怠惰与疏忽，此刻正化作绞索，冰凉地贴近了他的脖颈。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下官知罪！请殿下明查！”赵康额头深深扣下。

　　窗外天色初暗，屋内已掌灯。

　　李晟安独坐在书案前，身影被烛光拉长，仿佛被钉在了墙壁上，与满桌揭示着混乱与勾结的文书，默然相对。

　　他一份份核对着案头堆积的文书卷宗，越看，心越沉。

　　两州治河款项的脉络逐渐清晰，其去向之诡、数额之巨，令人心惊。

　　而款项背后牵动的各部京官，关系错综，脉络交织，俨然已自成一体，最终却都指向了那个名字。

　　李晟安阖目靠在椅背上，人心鬼蜮，他自诩深谙其道。

　　可权力对人心的侵蚀，竟能如此彻底，连最后一点人形都要剥去。

　　让他亲眼目睹着，儿时护着自己的二哥，那个也曾一腔热血的兄长，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腐烂掉。

　　秦昭亲自端着一盏荔枝汤推开了房门，放在了李晟安手边。又给一旁案几上燃着的解忧香，添了一匙香粉。

　　他见李晟安眉宇微蹙，便绕至其身后，指尖落上他额际，稳稳抵住穴位，轻揉起来:“殿下为这些人头疼不值得，您直接下令便是，我保证把他们处理的干干净净。”

　　“我哪里是头疼这些，”李晟安轻笑一声，“只不过是想看看我的好二哥，还能给我捅出多大的娄子。”

　　他并未睁眼，声音微沉:“你杀心太重了，今晚莫要牵连无辜。”

　　“这些人里哪有无辜，要我说，不如直接料理了。省得还要将他们押送回京，浪费口粮。”秦昭指尖力道轻柔，唇齿间却透露着血腥气。

　　“清和，”李晟安嗓音温和，却不容反驳，“按我说的办。”

　　秦昭眯起眼睛，瞳孔微微收缩，像捕猎般贪婪了扫视着李晟安的眉眼，低低应了句:“好，我听您的。”

　　他清楚，以李晟安的警觉，必定感知到了那瞬间的目光锁定。但李晟安既未睁眼，也未动一丝动容，像是默许，又像是全然的不在意。

　　真是会折磨人啊，秦昭心想，却又忍不住心猿意马。手上力道和范围也更加飘忽，直到低头，视线对上李晟安有些无奈的眼神。

　　他猛然抽回双手。

　　“那个，晏之，你尝尝这荔枝汤。”秦昭把茶盏推到了李晟安手边，假装若无其事。

　　李晟安看着他通红的耳尖，不禁莞尔。

　　夜色深沉，夜雨哗啦啦的敲打着窗框，让宛州别驾崔修齐更加烦躁。

　　最近天都城传来书信，要求更加离谱急切，让他心里的不安一日甚过一日。

　　铜环叩击门扉的声响，沉得发闷，像一颗石子坠入深潭。

　　管家跌撞而入，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老、老爷……有人、有人……”

　　“有谁？”崔修齐蹙眉，心下不悦。不待管家答话，门外已传来动静。

　　那不是寻常的步履声，而是沉肃、整齐、带着金属甲片轻微摩擦的韵律，如同黑云压境，无声无息，却填满了整条廊道。

　　府中护卫，早已不见了踪影。

　　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两名身着玄色外衣、面覆半甲的影卫侧身而立，气息冷硬得如同铁铸的雕像。

　　旋即，一人缓步踏入。

　　他并未穿官服，而是一身暗沉近乎墨黑的锦袍，俊美的侧脸在灯火下犹如鬼魅，腰间束带镶着某种暗沉的金属，上面繁复的纹路似鱼龙。

　　最醒目的是他悬在腰间的一枚鱼符，非金非木，色泽幽暗，上面篆刻着两行小字，“承影卫大将军令”。

　　来人正是秦昭，晋王最隐秘的刀，权势熏天，可直奏御前、先斩后奏的承影卫右将军。

　　宛州别驾崔修齐的手猛地一颤。他没见过此人，但“晋王”二字，在朝堂暗流与私下战栗的传闻中，重若千钧。

　　据说那枚“鱼符”所至，如晋王亲临，三品以下官员，持符皆可当场羁押，皇亲国戚亦需避让三分。盐铁使、刺史长史……那些曾煊赫一时又莫名消失的名字，背后都有这抹幽影。

　　狠辣无情已不足形容他们，“鱼符”代表的，是超脱于寻常律法之上的绝对权柄。

　　秦昭的目光落在崔修齐脸上，略带戏谑，却让他感觉像被刀刃刮过。

　　“崔别驾”，秦昭开口，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在下，承影卫右将军秦昭。有些事需你随我走一趟。”

　　语气客气，但不容违逆。

　　杯盏从别驾手中滑落，在青石砖上碎裂开来，潮湿的痕迹，蜿蜒如濒死的蛇。

　　崔修齐盯着那摊狼藉，又猛地抬头看向门口那沉静如山的身影，

　　他强自定了定神，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秦将军可有阁部文书或陛下旨意。”

　　秦昭并未回应他关于文书的要求，只是略微抬手，其中一名影卫上前半步。

　　“崔别驾，你是自己走，还是‘请’你走？”

　　他颓然松开紧握案几的手，背脊佝偻了几分，声音低不可闻：“我，跟你们走。”

　　承影卫据点的这间询室四壁无窗，只有一桌，两椅，高处一盏灯投下稳定的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崔别驾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最初的官威与强撑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

　　几个时辰的静坐与沉默，比任何讯问更折磨心神。

　　对面的椅子空着，承影卫右将军并未现身，但这无形的压力已让他脊背发僵，指尖冰凉。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秦昭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他在李庸对面坐下，放下了几页关键账目与信件的摘录。

　　秦昭直接切入正题，他语调平稳地复述着几个关键数字与银钱流向，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无误，敲打在崔修齐紧绷的神经上。

　　崔修齐的脸色在灯光下有些灰败，他强撑着辩解，声音干涩而断续，反复强调着不知情、被蒙蔽、未曾私取一文。但这些话语在环环相扣的证据面前，显得空洞无力，连他自己都越说越没有底气。

　　“下官确实疏忽，难辞其咎，愿领失察之责。”崔修齐试图辩解自己只是失职而非贪腐，更遑论结党。

　　秦昭静静听完，只是用指尖指了指桌上那张信件摘录：“那么，周尚书对此事，是知，还是不知？”

　　崔修齐猛地一颤他嘴唇哆嗦着，不敢承认，更不敢断然否认。

　　谁知道秦昭手里还有多少关于他们之间来往的证据？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立感吞噬了他。他不能认，至少不能就这样认下。

　　崔修齐挺了挺佝偻的背，声音因为某种孤注一掷的企图而变得有些怪异：“秦将军。”

　　他哑声道，双手按在冰冷的桌面上：“此事……此事牵连甚广，非你我在此能决，哪怕是晋王也不行！”

　　“下官……下官要求禀报太子殿下！殿下兼领户部，对河工款项事务亦有监察之权，此事……理应禀明太子殿下知晓！”

　　房间内骤然安静，只有灯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秦昭的并不为所动，只觉得有些好笑。

　　“要求？”秦昭缓缓重复了这两个字，语气有些嘲弄。

　　“崔别驾似乎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承影卫所司何事。”

　　他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地传入崔修齐耳中：“承影卫直奏陛下，稽查百官，无论亲王国戚，但有涉事，一例勘问。太子殿下若要过问此事，自有陛下旨意或太子亲谕下达。”

　　他顿了顿，目光刁钻如刀尖，嘴角却挂着不明的笑意：“更何况，你内弟交代出来的账目，恰有几笔，好像跑到了东宫采办手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