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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试开考
第九章府试开考
天没亮,谢青梧就醒了。
春杏不在身边,但这两个月在客栈,她已经习惯了早起。她安静地起身,检查要带的东西:考篮、笔墨、干粮、水囊。每样都妥帖。
下楼时,大堂里已经聚了不少考生。有的在吃早饭,有的在最后翻书,气氛紧张。周子砚看见她,招招手,脸色有点白。
“谢兄,我昨晚没睡好。”
“正常。”谢青梧在他对面坐下,要了碗粥。
“你说陈大人今天真会在考场上盯着咱们吗?”周子砚压低声音,“我听说他往年会抽查考场,看到不合意的文章,当场就撕了。”
谢青梧喝了口粥:“做好自己的文章就行。”
周子砚还想说什么,但看她神色平静,又把话咽了回去。
吃完早饭,两人随着人流往府学走。街道上全是考生和送考的人,黑压压一片。有人高声说话壮胆,有人埋头默诵,还有人边走边拜,求文曲星保佑。
府学门口,衙役挨个检查考篮、搜身。轮到谢青梧时,她神色如常地抬起手臂。衙役检查得仔细,从发髻到鞋底,没放过一处。束胸缠得紧实,布料边缘用软布包好,查不出来。
进了考场,找到自己的号舍。比县试的稍大些,桌椅也新。谢青梧放下东西,铺开纸笔。
钟声响起。
考官入场。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官员,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正是主考官陈恪。他在考场里走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个考生,最后停在中央。
“开考。”
试卷发下来。谢青梧接过,平铺在桌上。
第一场还是四书文。题目:“君子不器”。
这题目有意思。君子不像器物那样只有单一用途,要有多方面的才能和修养。常见的写法是赞扬君子博学多能,但谢青梧盯着这四个字,忽然想到别的。
器物有固定用途,女子在世人眼里,是不是也被当成了“器”?相夫教子是用途,生儿育女是用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提笔蘸墨,却没有立刻写。她在想陈恪那句“标新立异者罢落”,在想林疏影抱着布的样子,想酒馆里那些人的议论。
笔尖悬在纸上,墨将滴未滴。
最终落下时,她写的还是正论。从“君子博学而多能”破题,引经据典,论述君子当通晓六艺、明辨事理。文章工整,挑不出错。
但她在结尾处,轻轻加了一句:“然世人常以器量人,以用定值,此非知人也。”
这句话说得隐晦。说的是君子不该被当器物看待,但落在有心人眼里,或许能品出别的意思。
她写完,放下笔,等墨干。
斜对面的号舍里,有个考生忽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监考的衙役过去查看,那考生脸色惨白,摆摆手示意没事。
谢青梧移开视线。她看到考场角落里,一个年纪较大的考生正偷偷抹汗,手抖得厉害。另一边的年轻考生则在咬笔杆,眉头紧皱。
众生相。
钟声再响,收卷。
中场休息时,考生们可以出来走动,但不能交谈。谢青梧站在号舍外,活动了下手腕。周子砚在不远处,正仰头喝水,喉结滚动得厉害,看得出紧张。
第二场考诗赋。题目是“秋日即景”。
谢青梧想了想,写了几行。不是多出彩,但合规矩,押韵对仗都工整。她没在这上头费太多心思。
第三场才是重头戏:策论。
题目发下来时,考场里响起低低的吸气声。
“论农商之重”。
这题目不新鲜,但难写。写重农轻商是老调,写农商并重又可能触怒某些人。更要命的是,陈恪就站在考场中央,背着手,目光如鹰。
谢青梧看着题目,想起县试时她写的那句“妇功桑织亦为国用”。那篇文章被抄送京城,引来过议论。
这次还写吗?
她抬眼,看向陈恪。陈恪也正好看过来,眼神冷淡,带着审视。
四目相对一瞬,谢青梧垂下眼。
她提起笔。
这一次,她没犹豫。
“农为国之本,商为国之脉。本固则邦宁,脉通则物阜。”
开头中规中矩。她接着写农事的重要,写耕种的辛苦,写赋税徭役。写到商时,她笔锋一转。
“然商非末也。货殖流通,有无相济,此商之功。江南之丝北运,塞外之马南来,若无商贾,何以通之?”
她写得很慢,字字斟酌。写到一半时,她停笔,看向窗外。
秋日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纸上。她能看见尘埃在光里飞舞,细小,但清晰。
她继续写。
“更有妇人织造,女红刺绣,虽云内事,实关经济。一匹之成,数日之功;千家之织,可裕国库。若视之为‘妇功’而轻之,是未见其用也。”
这句话写出来时,她手很稳。
她知道会有人看到,知道陈恪可能会不满,知道这或许会影响她的名次。
但她还是写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长长舒了口气。
钟声响起,收卷。
考生们陆续离场。谢青梧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往外走。周子砚挤过来,脸色复杂。
“谢兄,你策论……是不是写了那个?”
“哪个?”
“就是……女子织造那些。”周子砚压低声音,“我坐在你斜后方,扫到一眼。你胆子太大了,陈大人今天就在考场里转悠。”
“写了就写了。”谢青梧说。
“可是……”
“子砚。”谢青梧停下脚步,看他,“如果一篇文章,连自己想说的话都不敢写,那写来何用?”
周子砚愣了愣,没说话。
两人走出府学。外头阳光刺眼,照得人有些恍惚。送考的人群还没散,有家长拉着孩子问长问短,有同窗聚在一起对答案。
谢青梧没停留,径直往客栈走。
回到房间,她关上门,坐在窗前。
桌上放着几本书,都是这些日子看的。她随手翻开一本,却看不进去。眼前晃过考场上的情景,晃过陈恪那张严肃的脸,晃过自己笔下的字。
她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或许会罢落,或许会中举,或许只是平平。
但至少,她写了想写的话。
窗外传来喧闹声。她起身去看,是几个考生在街上争论,脸红脖子粗,大概是在对答案。
她看了一会儿,关上窗。
傍晚时分,周子砚来敲门,说一起去吃饭。两人下楼,大堂里已经坐了不少考生,都在议论今天的考题。
“那道策论你们怎么写的?我写重农抑商,应该稳妥。”
“我也是。陈大人最讨厌商人那套,写农商并重怕是危险。”
“听说有人写了女子织造的事,真是找死。”
周子砚看了谢青梧一眼。谢青梧神色如常,低头吃面。
正吃着,门口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锦衣公子,正是那天在绸缎庄遇到的孙公子。他一眼看见谢青梧,脸色沉了沉,但没过来,在另一桌坐下。
周子砚小声道:“他也来考试了。”
“嗯。”
“谢兄,你说他会不会记仇,在陈大人面前说你坏话?”
“随他。”谢青梧说。
吃完饭,两人回房。周子砚还想说什么,谢青梧已经关上了门。
她没点灯,在黑暗里坐着。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铺开一片银白。她看着那片光,忽然想起林姨娘。
姨娘病重时,拉着她的手说,梧儿,女子这辈子,太难了。
是啊,太难了。
所以她才要试试,试试看能不能把这条路,走宽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夜深了,外头的喧闹渐渐平息。
谢青梧躺下,闭上眼。
明天放榜,结果如何,很快就知道了。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心里那股火还在烧,静静的,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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