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

　　夜晚再次降临。碎星山的瘴气林中不少人在暗中观察着什么。
　　顾清弦的身影出现在山脚时，林中瞬间屏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着看他何时跨过那条无形的界线，准备欣赏一场好戏。
　　顾清弦神色平静，他甚至能感觉到人群中缺少了几道熟悉的灵力波动——祁阳和他那帮朋友，竟一个都没来。
　　最喜欢凑热闹的一群人居然不在？
　　顾清弦一言不发，走到界碑之外，将怀中几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轻轻放下，便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有踏入禁地一步。
　　“他就来放个兔子？？？”
　　“艹，白来了！”
　　“现在怎么办？撤吗？”
　　“你问我我问谁？明天还要早起修炼呢！”
　　……
　　窃窃私语声中，有几人对着树泄愤。
　　众人终究是按捺不住对课业的担忧，很快便如退潮般消失在林中。
　　无人注意的风中，顾清弦踏着飘旋的落叶，身影如一片羽毛，无声无息地越过了界碑。
　　……
　　山洞中，沉渊正抱着那只小绵羊，指尖无意识地左捏捏、右戳戳，感受着那温热柔软的触感。
　　忽然，她抬起头，望向头顶那被藤蔓半掩的洞口。
　　下一秒，一道身影如枫叶般从天而降。
　　顾清弦单脚踩在一片旋转的枫叶上，一手伸平保持平衡，一手立于胸前，姿态飘逸如仙人。
　　他看见沉渊歪着头看他，便在空中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落地，单膝跪地，随即站起身来。
　　“抱歉，”他声音清朗带了一丝歉意，“本来今天打算再给你带几只兔子的，但出现了一点意外。”
　　沉渊摇摇头，目光却是第一次真正落在他身上。这个年轻人……很有天赋，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她一时想不起像谁。但不得不承认，长得确实好看。
　　顾清弦从储物袋中取出干草，放在小绵羊脚边：“它很亲人，对吧？”
　　沉渊点点头，目光追随着他忙碌的身影。只见他从袋中拿出竹篾、茅草，竟真的就在山洞一角搭起棚来。
　　他一边搭，一边时不时地开口，像怕寂静吞噬了空气。
　　“你喜欢软绵绵的小动物吗？”
　　“外面有很多，你不打算出去看看吗？”
　　“你在这里不无聊吗？”
　　“你平常都做些什么？”
　　沉渊大多时候不回答，只是抱着小绵羊，静静地看着他。让顾清弦感到一丝压力，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压在心头。
　　棚子快要搭好时，顾清弦随口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就在他以为会得到沉默时，沉渊开口了。那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磨过枯枝，与她清冷的身影截然不同。
　　“声音不好听，用内力传音……不是很舒服。”
　　顾清弦愣住了，心中莫名一揪。忽然意识到，这三百年，她或许从未正常地说过话。
　　沉渊似乎并未在意他的失神，但那股压抑的失落却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把下巴轻轻搁在小绵羊的背上，像个迷路的孩子。
　　顾清弦沉默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沉渊歪着脑袋，任由他触碰，一双空洞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
　　“你应该多说说话，”顾清弦轻声道，“没有不好听。你喝过圣泉水吗？”
　　“那是什么？”沉渊干巴巴地反问，“我以前喝过茶水，苦苦的，不好喝。来这里后，就没再喝过了。”
　　顾清弦看着她直白而茫然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为另一个人而疼痛。她一个人，在这里呆了三百年。没有动物，没有人烟，与世隔绝的三百年只有无尽的孤寂。
　　他默默地将棚子搭好，铺上干草。
　　沉渊依旧在盯着他，目光专注。
　　顾清弦忽然笑了，语气坚定：“明日我会早点来陪你。给你带圣泉水，甜甜的，很好喝。”
　　沉渊的眼睛倏然亮了亮，像夜空中被点燃的星辰。她沙哑地应了一声：“好。你要说话算数。”
　　“嗯，”顾清弦点头，“我说话算数的。”
　　午后的阳光刚爬上流云宗的屋檐，顾清弦便已收拾妥当。身后祁阳叫喊的声音听不见似的，只匆匆从膳堂领了一份弟子吃食，便离开流云宗。
　　城中“一品泉”的圣泉水要价昂贵，顾清弦却眼都不眨地买下一壶；又去珍果铺挑了些通体赤红的“醉心果”，据说入口清甜，不过很少有修士买，都是些达官显贵买来迎客用的。
　　山洞里静得出奇，只有小绵羊细微的鼾声。
　　顾清弦放轻脚步走进去，借着洞口漏下的光，看见沉渊和小绵羊蜷在干草堆里，脑袋挨着脑袋睡得正香。
　　沉渊暗青色的发随意披散着，脑后的元婴标志物竟被她用灵力隐去。
　　顾清弦进来时，沉其实醒了，却贪恋小绵羊身上的暖意，懒得起身，只眯着眼看他。
　　“先起来吃东西吧。”顾清弦走到棚子边，打开食盒，饭菜的香气混着灵果的甜气散开，“很好吃的。”
　　沉渊坐起身，发丝有些凌乱，歪头看他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睡意。
　　顾清弦鬼使神差地夹起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尝尝？”
　　沉渊的眼睛却亮亮的，像两汪浸了星光的泉，乖乖张开嘴含住。
　　回过神时，他已半跪在她面前，一勺一勺喂着。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停——她乖巧的等着他喂下一口，信赖得让人心软。
　　沉渊吃了几口，就推开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灵果上。
　　顾清弦递过醉心果，又拧开圣泉水壶。沉渊接过果子咬了一口摇摇头还给了他，随即又轻轻抿了一口圣泉水，眼睛睁大：“这是圣泉水？真好喝……真的是甜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渴望，“明天可以再给我带一点吗？我给你……”
　　话没说完，沉渊猛地顿住。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自己没有钱，师父也不在了。她没有钱买东西的。
　　顾清弦看穿了她的心思，将水壶塞进她手里：“我给你带，不需要你付出什么。”
　　沉渊却默默摇头，将水壶推回他面前。她低着头，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沙哑：“不用了。师父说过，不可以的。”
　　山洞里陷入沉默。只有小绵羊翻了个身，发出细弱的“咩”声。
　　顾清弦望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她的师父把她教的很好。但太好了。好到一个少女甘愿牺牲自己拯救千万人。好到一个人承受了几百年的孤寂。好到即使独自一人百年却依旧初心不变。
　　阳光从洞口移开，阴影爬上沉渊的肩头。她抱着小绵羊，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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