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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篇(8)
九月天瑟瑟,风裹着凉意吹来,如电流般触得皮肤发麻。
楚和昂踟蹰在门外,屋内二人对话有了一阵儿,他也没做好准备迈进去。
距离午日高照还有段时间,刚出完汗,此刻犯冷绝对是难事——他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感冒。
“好早之前镇里有个说书的,出了名的爱编故事,讲得栩栩如生,多少人都被他骗了去。”
“时间久了,这种口头文章啊,人听多了自然就不信了,可那说书的,非得倔,说自己讲得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存在的——可口说无凭,谁信呢?”
楚和昂灰溜溜走进来,闫姨瞟他一眼,笑着继续道:“有一天,他带回来一只两头的麻雀,引得我们满镇子的人围观。说那雀儿嘴里衔着的种子就是他先前提过的忘忧种,大家伙儿一时被他蒙了,后来有人偷偷去瞧,其实只是颗普通的豆芽种罢了!”
“我也好奇着呢,被哪个传到外头了?还说那种子就在我们这儿的山上。你说可不可笑?费尽千辛万苦来找一颗豆芽种。”
楚和昂见丫头趴在桌上睡着了,轻手轻脚地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等身体回温了,又蹑手蹑脚地溜出去。闫姨说完才反应过来:“嗐!我不是点你们啊。我是说别人。”
“原来是颗豆芽种。”简乙表情毫无波澜,像是早已料到,“这倒正常了。”
“哦?”闫姨眉头一挑,“为什么?”
简乙一脸正经,又流露出些他在学校的姿态:“我们曾经去过很多地方,这种传闻的结果几乎都是谎言千遍,缪成万理,没那么稀奇。”
闫姨面露疑色:“那为什么……”
简乙道:“寻种子是其次,采集民间故事是我们来的主要目的,毕竟本人工作需要这些。”
闫姨立马笑了两声:“哈哈哈……敬业!”
·
“咕噜咕噜——”
楚和昂的肚子一直在叫。他记得自己没吃什么坏东西,只是来的路上吃了集市的咸烧饼,难道是咸烧饼不干净?
不行,要窜了。
楚和昂从外堂门口站起来,左瞧瞧右瞧瞧,瞧见西边有间小屋。来不及多想,他步伐加快走过去。——走近一瞧,竟然是厨房。
他肚中一阵翻滚,退后几步,才望见屋顶上立着的烟囱。他面如死灰,刚要走,倏然响起刀砍在菜板上的声音,里面有人在做饭。
楚和昂吞了吞口水,往里迈进一只脚:“那个……你好?”
二瘸子回过头,手中的菜刀也随之停了下来。
楚和昂发现是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在这里,似乎只有他构不成太大威胁,毕竟谁会把一个又矮又瘸的人当作防备对象。
他问道:“……有厕所吗?”
几秒后便得到了回应:“有。”
二瘸子挺贴心,丢下手里的活儿给楚和昂带到后院的厕所边,楚和昂进去时,他还站在外头守着。楚和昂有些这方面的羞耻症,犹豫再三对着外面喊:“你不用等我了吧!你先走吧……”
憋了好一阵儿,也没听见回应,也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楚和昂顿时有些慌了,毕竟现在是他人生中最脆弱的时候。他望着面前门板下的缝隙,那地方看不清什么:“你……你还,还在吗?”
二瘸子这时说话了,他的声音缓而慢,嗓子里像总含着沸水:“你不着急,慢慢的。”
“……”
楚和昂猜是刚才声音没传进二瘸子耳朵里,或是他没听懂自己说的话。纠结着要不要再喊大声些,须臾又心想算了,早点完事早点离开,于是将全部心神集中在一个地方。
几分钟后,终于结束走出来。二瘸子却突然抬眼瞅他,问:“你们见过丫头啊?”
楚和昂脚步一顿,定在厕所门口:“呃……路上见过。”
“嘿嘿。”二瘸子莫名其妙笑了两声,听起来却像咳出来的,笑得奇怪:“丫头的母亲好哇,薇儿养了个好女儿啊。能上山,还能见着外人。”
他说的话生硬摸不着头脑,让楚和昂后背瞬间起了些鸡皮疙瘩,糊里巴涂说:“薇儿是谁?”
“我说了啊。丫头母亲啊。”二瘸子站在原地沉默两秒,眼皮往上睁了睁:“你认识她母亲吗?”
“我当然不认识……”楚和昂说。
二瘸子又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噢噢对啊,糊涂了。她早死了,你哪能见过。”
“死了……?”楚和昂拧眉道。
“是啊。埋山里了。”
“……”
楚和昂不想再聊下去了,他总觉得自己这双腿着急要离开,但又说不上为什么。
二瘸子愣在原地,两眼发直地盯着某处,看样子在想事情。
楚和昂飞快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或许简乙早就聊完正在找自己。他没再多言,抬脚就往前屋去。
二瘸子也没拦他,依旧杵在原地,又拍脑袋、绞尽脑汁地想。
楚和昂绕过他,远走几步,深吸两口气后,身后却传来铁器拖在地面的刺耳声响。
他心中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回过头,“砰!”地一记重击,后脑吃痛,重重摔到了地上——
·
丫头醒来了。
她两只眼睛还蒙着层水雾,模模糊糊望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嘴唇。
闫姨端起茶杯,抿了口,眼尾漾着笑。
简乙垂眸睨着茶水,模糊的脸浮在表面,波动得微不可察。茶叶还未沉底,正一根一根地、缓缓地往下坠,他忽然抬眼,问:“你们这儿信神吗?”
闫姨指尖顺杯沿滑了下:“信神?”她轻轻放下茶杯,道:“有人信。”
“你信么。”简乙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闫姨语气轻松,眼神往窗外方向点:“信啊,你看我们外面那两只神兽,守门守财的!一定是信些的。”
简乙唇角勾了勾:“怪不得,家中这光景,原来是神兽帮忙守着。”
“哈哈哈……”闫姨笑着摆手,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早年打拼,吃了不少苦呢。要说我那丈夫,他那时候——”
话才起个头,简乙打断她:“只是这守门神兽,看着不像是守财的吧。”
闫姨眼神一滞。
简乙像是没察觉,自顾自道:“我记得,这是相弘鸟的像,可怜的鬼鸟——人被误杀冤死、有仇不能报,只能化成这鸟在坟头哭泣。难道是我认错了吗?”
闫姨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方才热络消失了大半。她攥紧杯沿,半响过后,“啪”地砸在桌面,滚烫的茶水溅得哪儿都是。
屋外应声走进几人,她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送客!”
“送客?”
简乙往那四个家中壮汉身上扫了扫,拎起书包:“那好吧,看来是我说错话了。”他最后瞥了眼昏昏沉沉的丫头,自觉迈出外堂。
“既然不欢迎,我就不打扰了。”
闫姨怒目送他离开,却见他又在门外停下了。
“我同事呢?”简乙回头问她。
闫姨态度比以前差了千百倍,皱眉道:“我怎么知道。”
简乙扫了一圈:“那我自己找找。”
说罢,简乙就要往房屋后方绕。闫姨咬牙,几乎要捏碎茶杯的趋势,喝声吩咐四人:“把他赶出去!”
话音刚落,壮汉身形一动,立刻要以合围之势扑向他,简乙头也没回,随手甩出几枚硬币,硬币像长了眼,径直往几人额头飞——有反应慢半拍没躲过的,还有反应过来觉得其威力小可以忽视、光顾着去抓人的。结果便是,四人额头上都被砸了硬币。
壮汉被抽走了魂,一声接一声“砰嗵”,齐刷刷全跪在院里,双手捂着头。
闫姨被这场面吓得几乎是跳起来,嘴唇颤了颤,吼道:“干什么呢!被这点儿小玩意儿砸死啦!赶紧给我起来!”
如同被这吼声唤醒,几人这才回过神,踉跄着站了起来。但为时已晚,人已经跑远了。
他们无措望向屋里的人,闫姨急到跺脚:“追啊————!”
——院内脚步声笃笃不绝,震得地面上的硬币卡进了槛缝里,浮在表面余下的粉末也随之抖落。
这诡异的粉末,便是炁粉。
抹在任意物体上,打进人身,能短暂抽离人炁,让人陷入无意识状态。等粉末随时间化解,炁才会重新回到人身。
好用是好用,不过坏在制作难度极高。因为灵炁会随肉身衰败消散,又是在将死之人身上提取,所以简乙手中并无多少,他抹在硬币上那点,已经是抠得不能再抠。
没办法,昨晚打丫头那枚硬币就用了大半。
简乙心里暗忖。
楚和昂自从来了这儿,一刻没得安生,他绝不会离开太久,若是消失,那绝对是出事了。得赶紧找见,再不济也要给他收个全尸。
后院比预想中的要大,残翼蝶只能在黑夜出现,眼下白日,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干找。
他跳上房顶,视野豁然开阔。
恰在此刻,后院小道中传来轱辘碾地的声响。
简乙瞥过去时,轮椅从小道拐出来。那女孩梳着马尾,瞧着与丫头同般年龄,一眼便是病弱的模样。面白如缟,骨瘦如柴,她腿脚不便,只靠一双虚软的双手来操控轮椅转动。
女孩停下,宛如秋水漫进四方院中。
她目光撞进简乙眼眶,看见站在自家房顶的陌生男人,面上却瞧不出波澜,只是缓缓收回眼神,弱弱地举起手指,指了一个方向。下一刻,粗重的脚步声从前院追了过来,四人在看见女孩的瞬间,脚步蓦然一僵。
在女孩放下手的间息,简乙消失在房顶。院中隐约传来其中一人惊惶的尾音:“小姐……你没事吧?”
他顺着方向抵达后院西墙外边,一眼便望见,有处石缝间斜生一株狗尾巴草,立在那儿,极为突兀。
脚刚踏近一步,那狗尾巴便倒了下去,与此同时,脚下青石板也往下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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