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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花朝节那天,月华如水。
兰芷站在谷口,亲自为林小满和花花引路。
林小满进入山谷时,特意看了一眼那株长在山谷入口的寒兰,它已经恢复了生机,风姿卓绝,居高临下,此时看来,竟有种天子守国门的意味,心中不禁对这位还未正式见面(之前两次都是在他昏迷状态下)的花王生出几分敬意。
他们踏过一道由垂柳与紫藤交织成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维度。
此地已非凡间山林,而是一处被巨大结界笼罩的隐秘山谷。琼楼玉宇皆由繁花与古木自然生长而成,廊柱是缠绕着紫萝的虬枝,亭台以巨大的玉兰花瓣为顶,脚下小径铺着各色花瓣。无数萤火虫与发着微光的小精灵在花间穿梭飞舞,将夜色点缀得流光溢彩。
谷中疏影流动,暗香浮涌。
牡丹仙子闲闲倚着一株千年古藤,指间把玩着一枚玉盏。唇角含笑,听着身侧几位山茶仙子的细语,偶尔颔首,广袖垂落时曳过青石,那衣料上织金的纹路便流转起一层温润的辉光,让周遭所有的明媚都不自觉地以她为轴心,沉静下来。
不远处忽有清脆笑声漾开,如珠玉溅落。海棠花妖踮着脚尖,正试图从一树极高的辛夷上摘取最新绽开的那一朵。绯色的裙角旋开,像被风拂乱的花瓣,她眼波亮盈盈地朝帮忙的桃仙少年一睐,那少年便怔了怔,耳根透出薄红。她却不以为意,只将得来不易的花轻嗅一下,便随手簪在身旁杏仙的鬓边,歪头端详,笑得更欢。那鲜活恣意的生气,仿佛自带一股暖风,吹到哪儿,哪儿便亮堂几分。
水边却是另一番气象。水仙精灵独自立于一片薄雾氤氲的浅滩,素衣曳地,几乎与水中倒影融为一体。她周身自带一段清寂结界,偶尔有活泼的荷灵想拉她共赏锦鲤,她却只微微摇头,目光仍凝在一滴将坠未坠的晨露上,仿佛那里面自有乾坤。热闹是她们的,她守着这份旁人难以介入的澄澈与安静,便是圆满。
更远的、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下,红梅剑魄抱臂而立,无人轻易靠近,那是一种经历过彻骨霜雪后淬炼出的疏淡。她目光掠过满谷芳菲,神色无波,只在瞥见岩缝间几丛不起眼的忍冬时,眉梢动了一下,那或许是她唯一认可的、于酷烈中依然默默绽放的同类。她无需融入这片绚烂,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此地繁华的一种沉默注解,像一柄收于鞘中的古剑,静卧于春光之外。
风过山谷,拂动万千衣袂与香息。没有谁能独占风情,却在彼此映照与无声的界限中,织就了一幅流动的画卷。
然而,宴会的气氛,在那座由无数洁白根须与新叶托起的百花王座泛起微光时,悄然改变了。
低语停歇,乐音渐弱,穿梭其间的精灵悬停了翅膀。所有的光华,都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牵引,不由自主地流向王座中央。
气流微旋,带着冰雪初融的清澈与幽谷兰芷的冷香。王座上的身影由虚而实,如同月光凝结。他微微垂着眼帘,手指搭在扶手的纹路上,指尖竟有细小的、霜花般的灵气在无声消散。当他终于抬眼,目光掠过下方躬身垂首的万千芳华时,一种极静的穿透力,仿佛能映照出每一片花瓣最细微的颤动,让被“看”到的生灵不由自主地屏息,连心中最隐秘的念头都仿佛被那清澈到近乎冰冷的眸光滤过。
他站起身,素白的长袍如水银泻地,袍角与广袖上,银绣兰草暗纹在他行动间流转着极淡的光晕。一位离得稍近、本体是暖谷娇兰的精灵,在他衣袂拂过的微风里,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感知到一种来自生命层次与禀赋天渊之别的凛冽寒意。他所过之处,空气中留下清冽的余香,热闹的宴饮氛围似乎被冻结、沉淀下来,转为一种肃然的寂静。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山中明月,整个山谷只剩下风声与他周身萦绕的、极淡的冰雪气息。他以自身存在,重新定义了此地的法则,一种属于孤高、清寂与绝对纯粹的法则。在他面前,秾丽的色彩显得喧嚣,芬芳的气息略显甜腻。只要他在,他便是这百花王国里,一座不可逾越的雪峰。
林小满一时看得有些呆了,这就是那株他担忧过的赤冠寒兰,也是在李维真店里两次见到的重伤少年。此刻的他,光芒万丈,与之前的脆弱判若两人。只是,他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全场,并未在林小满这个“陌生人”身上有任何停留。
兰芷引着林小满和花花在一处视野颇佳的花藤旁坐下,亲自捧来两盏琉璃杯,杯中液体色泽莹润,宛若流动的琥珀,散发着比谷中任何花香都要醇厚诱人的气息。
“林先生,花花大人,这是采集百花精华、辅以朝露月华酿造的百花酿。”兰芷笑着解释,“寻常人饮之,可青春永驻,对二位修行,亦略有助益。”
花花嗅了嗅,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喜,低头小口舔舐起来。
林小满也道谢接过,只觉入口甘醇,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瞬间通达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果然并非凡品。
宴会正式开始,丝竹之声悠扬而起。不,那是风拂花枝、泉流石上、蝶翼震颤的自然天籁。花仙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长袖挥洒间,带起漫天花雨,缤纷落英,美得如梦似幻。
林小满正沉浸在这极致的视听享受与百花酿的醇美之中,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惊慌的声音响起:“有不速之客闯进来了!”
音乐骤停,舞影凝滞。众花仙纷纷惊讶地望去,只见一道灰色的、略显佝偻的身影在花丛间一闪而过,迅速向结界边缘遁去。
林小满心中一动,那仓皇逃离的背影,竟有几分眼熟,像极了之前在溪边救助过的那个病弱婆婆!
花仙们法力普遍不高,且天性不擅争斗,一时竟无人能拦住那道身影,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结界之外。
花花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并未动作。在别人的地盘,情况不明,它这位高傲的花花大人自然不会轻易出手。
“罢了,许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山野精怪,被宴席灵气吸引而来,既已离去,便不必追究。”王座上的赤冠寒兰淡淡开口,声音清越,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众花仙闻言,神色稍安。
骚动很快平息,仙乐再起,舞姿重现,大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梦幻与欢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宴会渐入尾声,月已西斜。林小满带着微醺的醉意,与花花一同向兰芷辞行。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那道花藤拱门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请留步。”
林小满回头,只见花王悄然立于数步之外,神情依旧疏离,但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浅褐色眸子,正落在林小满身上。
林小满心中微动,恭敬道:“花王陛下。”
赤冠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淡淡移开,望向谷中那无尽的夜色。“冰凌花,”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承蒙照料,其自身蕴含的冰雪生机,于本王……甚为契合。”
他没有说谢,也没有点破那朵花与此刻他能站在这里之间的关联。但这句看似平淡的陈述,已然说明他知晓一切。
林小满也未多言,微微颔首:“机缘巧合,陛下无恙便好。”
赤冠闻言,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转瞬即逝。
“机缘……”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极轻,像是自语,“但愿如此。”
他没有再说什么,向林小满和花花略一颔首,便转身,衣袂飘然间,身影已融入那片花影缭绕的夜色深处。
月华如水,林小满带着满身花香回到林边小院。
花花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
小家伙在百花宴上似乎对那种甜滋滋的、专供小精怪们食用的果酒情有独钟,喝的有点多,走出百花谷时脚步就有些虚浮,此刻软绵绵地瘫在林小满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胸口,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全然没了平日的高傲模样。
林小满推开院门,却见石桌旁坐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是李维真。
他恢复山鬼的昳丽容颜,眼尾红痕在月色下异常妖艳,只是此刻他没有平日的玩世不恭或凌厉气势,而是单手支颐,望着远处沉静的山峦,眼神有些放空,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迷茫的沉寂。
听到动静,他瞬间回神,目光落在林小满怀里的花花身上,嘴角一勾,那种熟悉的、带着讥诮与看好戏的神情浮现出来,又把那层十分不招猫待见的外壳重新披上了。
“哟,这是打哪儿回来的?咱们威风八面的花花大人,几时变得这般娇弱,还需要人抱着才能回家?”他语调拖长,满是戏谑。
若是平时,花花早一爪子挠过去了。可此刻它只是轻轻掀开眼皮,瞥了李维真一眼,那眼神因困意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点懒洋洋的嫌弃。
它甚至没力气炸毛,只在林小满臂弯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用带着鼻音的语调回敬:“喵呜……关你屁事?你这只……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山鬼……蠢货,跑我家来……发什么疯?有本事你去找他,依我看,他,他可撑不了……几日,到时候魂飞魄散,你连……连一片叶子都,都……捞不着!”
“闭嘴!”李维真猛地站起来,眼底翻涌着怒意。
林小满心中一紧,侧身,护住花花。
花花却混不在意,用力从林小满胳膊底下探出头来,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李维真,嗤地笑出声来,轻轻吐出三个字:“胆,小,鬼。”
它的话像一根带毒的针,精准刺破了李维真刚刚筑起的外壳。他脸色阴沉,眼尾红痕仿佛在燃烧!盯着花花,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带着愠怒的冷哼:“哼!醉猫胡言乱语!”
半醉半醒的花花被骂了,也混不在意。
李维真反倒像是被踩了尾巴,再也待不下去,身形一晃,化作点点翠绿色光屑,倏地消散在夜色中,走的无比仓促狼狈。
小院安静下来。
花花满足地打了个酒嗝,虽然身体还软着,但那微微上扬的尾巴尖儿,昭示着此刻它有多开心。
林小满看着怀里得意洋洋的毛团,无奈地笑了笑,快步走进屋里,将这只“大获全胜”的醉猫,轻轻放回它的软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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