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问归期未有期

作者:不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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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学相遇(下)


      第二堂课是策论。徐太傅出了题目:“论边疆治理之要”。
      堂中学子纷纷提笔,一时间只闻纸笔沙沙声。董明荧略作思索,也蘸墨书写。她在滇南长大,亲眼见过父亲如何治理边陲——如何安抚各族、如何屯田养兵、如何与商贾互通有无。那些都是书卷里没有的鲜活道理。
      一炷香后,徐太傅开始点名让学生阐述己见。
      最先被点到的是一位宗室子弟,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大谈“仁德感化”“礼乐教化”。接着是几位世家公子,或强调“军备严防”,或主张“怀柔远人”,皆言之有物,却总觉隔了一层。
      “董明荧。”徐太傅忽然点到她。
      堂中目光再次聚焦。董明荧起身,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学生以为,边疆治理,首在‘务实’二字。”
      她声音清亮,带着滇南口音特有的软糯,语气却坚定:“书中所载仁德礼乐,固然是根本。然边疆之地,各族杂处,民生多艰。空谈教化,不如先让百姓吃饱穿暖;严兵戒备,亦需与民休息、发展生产。家父在滇南,一面练兵以防外患,一面鼓励耕织、开通商路,使军民皆有所依。此所谓……重实际,轻虚名。”
      话音落下,堂内安静了片刻。
      赵延转过身来,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思。顾远则直接拍案:“说得好!我爹在北境也是这般,光会念书没用,得让将士们有饭吃、有衣穿!”
      徐太傅抚须点头:“董小姐所言,确有见地。然则‘轻虚名’一词,是否过于……”
      “学生并非轻视礼教。”董明荧恭敬道,“只是以为,边疆特殊,当因地制宜。若一味拘泥典籍,恐难应对实际。譬如滇南多瘴疠,医者需识当地草药;多山险,兵士需习山地战法——这些,都是书卷之外的实际学问。”
      徐太傅沉吟良久,终于露出笑容:“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董小姐年纪虽小,却知‘实际’二字之重,难能可贵。坐吧。”
      董明荧坐下,手心微微出汗。她能感觉到,赵延的目光在她身上又停留了片刻。
      课间再休时,气氛明显不同了。几位原本对她好奇却疏离的贵女,开始主动过来搭话。那位淮南郡王家的赵秀宁,还特意问她滇南风物。
      董明荧一一应答,不卑不亢。她说话时总带着浅浅的笑,目光清澈,让人生不出恶感。
      顾远凑过来,毫不掩饰欣赏:“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这么多。改日得空,跟我说说滇南的山地战法?”
      “顾世子若有兴趣,自当知无不言。”董明荧笑道。
      “都说叫顾远了。”少年挑眉。
      “那……顾远哥哥。”上官静怡抢着叫了,又拉着董明荧,“明荧姐姐,你也这么叫!”
      董明荧看着顾远期待的眼神,轻轻点头:“顾远哥哥。”
      顾远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阳光下耀眼得很。
      那边厢,赵延起身走到徐太傅身边请教问题。问罢,他似是随意般走到董明荧案前,温声道:“董小姐方才所言‘重实际、轻虚名’,孤深以为然。不知董小姐可曾读过《盐铁论》?”
      董明荧一愣,老实摇头:“未曾。滇南书少,只随母亲读过《诗经》《论语》,以及些医书、地理志。”
      “无妨。”赵延并不在意,反而道,“孤那里有几本关于民生经济的书,董小姐若有兴趣,可借去看。”
      “谢殿下。”董明荧真心道谢。她能感觉到,赵延的欣赏是真诚的,与顾远那种直白的喜欢不同,更像是对同道中人的认可。
      这时,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周文渊忽然起身,拿着那张画满算筹和图形的纸,走到赵琬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赵琬眼睛一亮,两人竟就这样讨论起来,完全忘了周遭环境。
      “他们在算什么?”顾远好奇。
      董明荧远远瞥了一眼,隐约看到纸上有粮仓、河道标记,还有密密麻麻的数字:“似是……漕运仓储的计算?”
      赵延也看过去,微微一笑:“文渊痴迷算学与经济,三妹与他志趣相投,常一起研究这些。倒也是好事——这宫里,懂这些的人太少了。”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董明荧听出来了,心想:这位太子殿下,似乎也并不完全满足于只读圣贤书。
      午后最后一堂课是骑射,设在西苑校场。
      这是董明荧最期待的。在滇南时,父亲就常带她骑马,虽因年纪小不能真上阵,但马术底子是有的。
      校场上已经备好了马匹。公子们大多选高头大马,贵女们则多选温顺的母马。董明荧一眼看中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四肢修长,眼神灵动。
      “那是‘追月’,性子有些烈,董小姐要不要换一匹?”负责马厩的太监好心提醒。
      “我想试试。”董明荧走上前,轻轻抚摸马颈,用滇南安抚马匹的调子低声哼了几句。那马竟渐渐平静下来,还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顾远牵着一匹黑马过来,见状挑眉:“你会驯马?”
      “在滇南时学过一点。”董明荧翻身上马,动作流畅。枣红小马嘶鸣一声,在她控制下乖乖站定。
      校场那头,赵延也上了马。他的骑术显然经过严格训练,姿态标准,却少了几分顾远那种与马浑然一体的野性。
      骑射师傅下令绕场三周。顾远一马当先,黑马如箭离弦;赵延不疾不徐,保持在中游;董明荧控着枣红马,稳稳跟在后面。她骑马的样子很特别——不是京都贵女们那种矜持的端坐,而是微微前倾,随着马的节奏起伏,像滇南草原上的牧羊女。
      三圈下来,顾远最先抵达,勒马回头,看见董明荧竟紧跟着赵延第二个到达,不由吹了声口哨:“厉害啊!”
      赵延也投来赞许的目光。
      接下来是射箭。贵女们大多只做样子,拉个半弓便罢。董明荧却认真起来——父亲送她的那柄小弓,她在滇南可没少练。
      她拿起一张适合她身量的小弓,搭箭,拉弦,瞄准——姿势标准得让教习师傅都点头。
      箭离弦,正中靶心……外缘。虽未中红心,但已是贵女中最好的成绩。
      “好!”顾远喝彩,自己也张弓搭箭。他用的是一张成年人用的硬弓,拉满如圆月,箭出如流星,直中五十步外靶心,箭尾震颤不止。
      赵延也射了一箭,中红心偏下。他不在意地笑笑,放下弓,对顾远道:“你的箭术又精进了。”
      “那是!”顾远毫不谦虚,转头对董明荧说,“你想学射箭?我教你!”
      董明荧眼睛亮了:“真的?”
      “一言为定!”
      夕阳西下时,宫学第一日结束了。
      学子们陆续散去。上官静怡拉着董明荧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明荧姐姐你今天真厉害!策论说得那么好,骑马射箭也棒!看以后谁还敢小瞧你!”
      董明荧笑着听她说,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前方——顾远和赵延并肩走着,不知在说什么,顾远比划着手势,赵延含笑听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荧姐姐,”上官静怡忽然压低声音,“我觉得顾远哥哥和太子殿下,都挺喜欢你的。”
      董明荧脸微热:“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静怡皱皱鼻子,“不过也是,明荧姐姐这么好,谁不喜欢?”
      两人走到岔路口,该分开了。上官静怡依依不舍:“明天我还来找你玩!”
      “好。”董明荧柔声道。
      回到撷芳殿,春棠早已备好热水。沐浴更衣后,董明荧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暮色中的宫墙。
      这一日,信息量太大了。宫学的规矩、同窗的复杂、徐太傅的深奥、顾远的张扬、赵延的沉稳……还有那个安静算账的周文渊,和与众不同的三公主。
      越想越多,京都果然是是非之地,今日才第一日呢。
      她想起策论课上自己的发言,想起赵延眼中那抹深思,想起顾远拍案叫好的样子。
      也想起父亲的话:“荧儿,京都再大,人心再杂,你只需做你自己。”
      她今日,算是做了自己吧?
      从书袋中取出那枚玉梨,温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静怡天真热烈的脸庞浮现在眼前——“永不分离”。
      还有顾远说“我教你射箭”时亮晶晶的眼睛。
      还有赵延温声说“可借书与你”时认真的神情。
      窗外,又飘起了细雨。董明荧伸出手,雨丝落在掌心,凉凉的。
      滇南这时候,该是雨季最盛的时候吧?漫山遍野的菌子都冒出来了,母亲会带着她上山采药,父亲在校场练兵……
      鼻尖忽然有些酸。她用力眨了眨眼,将玉梨握紧。
      在这里,她也有了想要珍惜的人,有了新的开始。
      雨渐渐大了,敲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像一首陌生的催眠曲。董明荧将玉梨放回枕边,吹熄了灯。
      黑暗中,她轻声说:“阿爹阿娘,我今日……交到朋友了。”
      窗外雨声淅沥,似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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