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安全大楼

　　郑叔自进门后，把手里的黑色大袋子，很宝贝地放在了客厅的玻璃矮桌上。

　　那袋子先是发出了很闷的一声响，然后里面咕噜咕噜，似乎有东西在滚动挤压，持续了几秒钟才消停。

　　虽然这个陌生的朋友看起来没什么恶意，但鹿四在短暂的恍惚后，又立马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她现在的处境，容不得出半点错。

　　鹿四关上门，转身到吧台，给郑叔自倒了杯低浓度的营养液冲剂，然后拿到了沙发前的桌上。

　　顺势坐到沙发另一侧后，鹿四轻飘飘地开始了试探：“现在没有别人了，说吧，有什么事。”

　　郑叔自听闻这话，便搁下了二郎腿，收敛了笑容，皱起眉头，想要起身去解开那黑色袋子。

　　鹿四立马警觉：“谁让你来的？”

　　“怎么这么问？”郑叔自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去解袋子。鹿四死死地盯住她的动作，不敢放松。

　　“我苏醒的时间不长，但是据我有限的观察，安全大楼可不是一个人人相亲相爱聊闲天的地方。更何况，你还是官方……”，鹿四狠狠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护卫队成员。”

　　郑叔自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仍然做着手中的动作，眼看袋子就要被彻底打开，鹿四条件反射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想要制止她。

　　奈何对方力气远在鹿四之上，鹿四没能阻止她，反而下一秒被反扣回来，右手不得动弹。

　　郑叔自扣住鹿四的手，一把把她扯过来，盯着鹿四的眼睛：“别装了，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对（队）？…… ”鹿四迟疑地发出一个音节，但电光火石之间又觉出不对。

　　不，不可能是404安排的所谓队友……404已经和自己互相试探过底线，没必要再派一个人来试探；更何况，如果404都能收买护卫队成员，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地招揽自己；404应该是一个躲在暗处的组织，护卫队这种官方机构，它真的能渗透得了吗？……

　　“对，我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鹿四装作吃痛，想要甩开被郑叔自钳制的右手。

　　没想到……轻轻一甩，对方还真放开了她。

　　那郑姓女子被鹿四甩开后，却好像被鹿四的话逗得哈哈哈大笑，又恢复成之前那个灿烂的模样：

　　“嗯，警觉度不错，你是失了忆，但还没失了智。”

　　这两下彻底把鹿四搞不会了……什么情况？故意试探自己？……我刚刚没露什么破绽吧……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那黑色袋子彻底松了口，里面露出好些……个、红、薯？？

　　鹿四看看笑得前仰后合的郑叔自，再看看叮铃桄榔滚了一桌子的红薯，没了脾气……第一反应是：合着这厮真是来纯串门的？

　　第二反应是：原来安全大楼没完全进化掉食物啊，她还以为喝营养液度日是唯一的饮食方式。

　　郑叔自笑够了，端起桌子上的营养液冲剂水，喝了一口，又摇摇头摆出来个嫌弃的表情：“你就天天喝这个，脑子能好吗？”

　　鹿四第三反应是：自己怎么交得这种损友来着？？

　　但她想不起来，一时也没琢磨出合适的应对方式，错过了最佳的反击时间，于是……没有回话。

　　郑叔自看鹿四吃瘪，终于闹够了，开始讲了点有信息量的话：“你刚问了我两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第一，我找你是要你还钱，昨天我把你送到医疗部，你住胶囊仓的费用是我垫付的，一共是12万贡献点；
　　第二，田胜十顺便让我来，给你送红薯，这么一袋红薯大概也得价值5、6万贡献点吧。”

　　听到还钱二字后，鹿四蔫了、放弃了。

　　她彻底没了要在这场对话中占上风的想法，她向来识时务，自己又欠钱又欠人情的时候，没道理装腔作势……她得先装孙子才行……

　　鹿四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干笑，呵呵，呵呵，……呵：

　　“原来是你送我去的医疗部啊，我还不知道住那个胶囊仓要花钱呢，真是……真是太感谢你了！我现在完全相信了，你一定是我的好朋友，我真该死，怎么把你们忘了呢！”

　　鹿四做懊恼悔恨状，又赶紧把话题转移，丝毫不提钱的事情：“对，我真不该把你们忘了，田胜十？也是我们的朋友吗？我……我在庆典现场还看到她了，全场瞩目……呃，她人真好，还给我送吃的。”

　　鹿四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最后郑重点头，总结陈词：“你们人真好！对我太好了！”

　　鹿四这一番发言，更是戳中了郑叔自的笑点，她简直是四脚朝天地捧腹大笑，差点把小诺擦好的头盔踹到地上。

　　笑完了之后补了句：“要是你还有记忆，你绝对说不出这话。”

　　郑叔自摇摇头，重新把桌上的红薯装进袋子里，又点点头：“不过，你刚刚说的这话，确实像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看人下菜碟啊，鹿四。”

　　装好了红薯，郑叔自拿着袋子起身，猫到厕所去洗红薯，继续指挥小诺说：“来，小诺，烤两个红薯！你这么搞……”

　　看人下菜碟的鹿四，就这样“宾至如归”，在沙发上坐等投喂……

　　至此，鹿四已经基本放下了戒心。

　　……小诺忙忙叨叨地生火，朋友吵吵闹闹地说话，还有烤红薯的香味弥漫在房间里……就是有点莫名地熏眼睛。

　　教导完小诺的叔自，重新坐回沙发：“你眼睛怎么了？”

　　“奥，爆炸发生时，有残渣飞到眼睛里了，还没好全。”

　　细心但很好被鹿四糊弄的叔自，就这么揭过了话茬：“是，谁能想到新年第一天就发生爆炸呢，要不然昨天我和小田就来看你了，现在只剩我能自由活动了。”

　　“什么意思？田……”鹿四斟酌地问：“田胜十被爆炸案波及了吗？没有危险吧？”

　　“危险倒是没有，就是这个爆炸案搞的人心惶惶，整个大楼都被波及了……”郑叔自转过身正对着鹿四，“小田现在没办法来找你，还怕你怪她。”

　　“我？”鹿四自嘲一笑，故作轻松，“我一个倒数第一的肄业生，怪她？怎么会，何况她还给我送红薯！绝对不会。”

　　提起肄业，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郑叔自收了笑容：“我俩早猜到你有可能会不服管，但没想到，你直接成了史上第一个肄业生，真……不愧是你。”

　　鹿四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呃，害……倒也不影响什么，照样可以正常工作、正常生活。”

　　郑叔自显然不认可鹿四吊儿郎当、随遇而安的态度，本想教育一下鹿四要积极向上，但估计对方也不会听她的，于是作罢，只问：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在过渡期，指导员还没和我聊。不过，我对出楼查案挺感兴趣的。”

　　“……”郑叔自表情无奈，“是，你总对楼外感兴趣，没了记忆也是想去的。”

　　鹿四就坡下驴：“是吗？我倒是真有点好奇林闲为什么炸楼，听说是疯了……”

　　“准确来说是精神崩溃，还连累了小田一起……”郑叔自止住了话头，因为桌上的定制头盔忽然闪了红光——是护卫队一级任务的信号。

　　“算了，不说这事，队里喊我，我要先走了，红薯下次吃，烤了两个别浪费。”

　　叔自站起身，拎着头盔就走，到门口儿按住门把手，又回头不放心地补充：

　　“目前爆炸案相关的信息都保密，但这次行动的危险性不高，你要是感兴趣，想报名出楼也可以……毕竟一辈子，出楼的机会也不多……你想好就行。”

　　鹿四：？这是想好就能去的吗？

　　……房间剩下鹿四一个人，小诺姗姗来迟地端上两个烤红薯。鹿四一边吃，一边消化着刚刚的信息。

　　真没想到她在安全大楼还交到过朋友，甚至关系看起来还很好。但貌似，她们三人并不是同一年龄：

　　郑叔自明显已经工作，她喊田胜十为小田；而田胜十是56年燧人奖获得者，那就是56年进入的穹顶大学，今年正好毕业；而自己是只读了三年就从大学肄业……

　　护卫队的朋友，再加个年级第一的朋友，虽然鹿四还不知道她们二人的天赋、异能情况，以及她们和爆炸案的纠葛。

　　但鹿四想：至少，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个了。

　　虽然游医生说自己催产素缺乏，很难建立与人的信任，但这次，她准备试试……

　　叔自说，爆炸案牵扯到了田胜十，应该不单是指爆炸发生在给田胜十颁奖的时候，背后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联……鹿四眼前浮现出那个温柔顺从的灰眸女孩的样子，不由地开始回想更多细节……

　　吃完了热热的红薯，鹿四的思路也大概理得差不多了：当务之急是提交报名，才能真的参与到爆炸案的调查中。

　　鹿四打开手环，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戴回还是没回复消息。

　　鹿四便不再等戴回的指示，而是调出光屏，直接在爆炸案调查队伍的入口处点了「确认报名」。

　　既然404给她发布了【归舰】任务，甚至还不许她多问，那它应该自有办法把她弄进最终的选拔名单里。

　　鹿四划掉了自己的待办事项，接下来就看404的了……

　　另一边的戴回，几乎是鹿四提交报名的瞬间，就同步收到了消息。戴回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看着屏幕上的资料，陷入了两难……

　　她是C区的指导员，隶属于人力资源部门。

　　安全大楼的整体运转方式仿照了现代企业管理的机制，不同部门都有成熟的规章制度。但人力资源部在安全大楼内，仍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因为谁都知道，在这个末日的时代，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纪元，在这个保存人类火种的最后领地里——人力，是最宝贵的不可再生资源，也是最不可控的变数。

　　今年是戴回工作的第十个年头，也是她当C区指导员的第一个年头。去年最后一天，也就是庆典的前一天，她受人委派，从S区调任到C区。

　　戴回在C区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到医疗区接鹿四，负责她从穹顶大学到工作期间的过渡事宜。

　　新年凌晨加班也就算了，当天就碰上爆炸也就算了。

　　现在倒好，一个没有觉醒异能的人，一个异血、精神检测结果都异常的人，还想参加出楼行动？

　　工作真是越来约棘手，戴回认命地叹了口气，她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汇报这件事，才能中肯地……促成鹿四的目的……

　　鹿四自然是不知道：在不回消息的时间里，戴指导员是怎么抓心挠肺的。

　　此刻，她在研究【信息倒带】的正确打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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