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养心殿袭人

　　夏启明的承诺，并没有让苏元铃等太久。
　　在她病愈后的第七日，一个天光晴好的午后，一辆装饰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苏府的后门。太子殿下遵守了他的诺言，要带她出城跑马，散散心。
　　为了不引人耳目，这次出行的一切都被安排得极为妥帖。苏元铃只带了春儿一人，对外则宣称，是母亲吴氏要带着小姐去京郊的“观音禅院”还愿。
　　马车一路驶出喧闹的京城，郊外的春日气息扑面而来。田野里麦苗返青，嫩绿可爱，路边的杨柳吐出新芽，在和风中轻轻摇曳。苏元铃掀开车帘，看着这片开阔的天地，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也仿佛被这明媚的春光冲散了不少。
　　今日的夏启明，没有穿那身象征着储君身份的朝服，而是换了一身轻便的月白色箭袖长袍，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少了几分庙堂之上的深沉，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潇洒。
　　他似乎也格外享受这难得的闲暇，脸上一直带着轻松的笑意。
　　“感觉如何？可还憋闷？”他看着苏元铃贪看窗外风景的模样，温声问道。
　　苏元铃回过头，对着他展颜一笑，这一笑，驱散了多日来的病气与苍白，像是春日里第一朵绽放的桃花，“天高地阔，心也跟着开阔了许多。多谢殿下费心。”
　　“你我之间，不必总是言谢。”他看着她的笑容，眼神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他伸手，极自然地将她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了她的耳后，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她微凉的耳廓，引得她微微一颤。
　　夏启明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车厢内的气氛，因这一个小小的触碰，而生出几分微妙的旖旎。
　　马场选在了京郊的一处皇家别苑，这里草场广阔，人迹罕至，是皇族私下骑射游乐的地方。
　　早有内侍在这里备好了马匹和茶点。夏启明为苏元铃挑选了一匹性情最为温顺的白色小母马，马儿的鬃毛被精心编成了漂亮的小辫子，看起来很是乖巧可爱。
　　“怕不怕？”他牵着马的缰绳，仰头问已经换好骑装的苏元铃。
　　苏元铃摇了摇头。其实前世的姚元铃，是有些怕这种大型动物的，但此刻，她知道自己不能露怯。
　　“不怕。”她说。
　　夏启明笑了笑，他没有让马夫帮忙，而是亲自上前，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手肘，轻声指导，“踩稳马镫，别怕，我扶着你。”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隔着薄薄的骑装，传来稳稳的支撑感和灼人的热度。苏元铃几乎是被他半抱着送上了马背。当她坐稳的那一刻，两人离得极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香，混杂着春日草木的清新气息。
　　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
　　这一次，不是演的。
　　夏启明看着她脸颊上泛起的红晕，和那双因为紧张而显得水光潋滟的杏眼，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他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爱慕。
　　“坐稳了。”他牵着缰绳，没有立刻上自己的马，而是像个最耐心的老师一样，牵着她的马，一步一步地在草地上慢慢地走着。
　　“身子放轻松，别绷着……对，手握紧缰绳，但手腕要灵活……用腿去感受马的节奏，试着与它合为一体……”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空旷的草场上，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元铃从最初的紧张，到慢慢地放松下来。她发现，骑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身下的马儿很听话，夏启明又一直牢牢地牵着缰绳，她只需要感受着马背的起伏，和迎面拂来的春风就好。
　　走了两圈后，她已经完全适应了。
　　夏启明见状，这才翻身跨上了自己那匹神骏的黑色坐骑。他没有立刻纵马驰骋，而是与她并排，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缓缓地踱着步。
　　“感觉如何？”
　　“很好。”苏元铃的脸上，露出了许久未有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那便试着，让它跑起来。”夏启明鼓励道。
　　他说着，双腿轻轻一夹马腹，□□的黑马便小跑了起来。苏元铃的白马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不用她催促，便也跟着小跑起来。
　　速度的提升，带来了更多的刺激与乐趣。风声在耳边呼啸，两边的景物飞快地后退。苏元铃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欢快的轻呼。
　　夏启明在她身侧，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爽朗而开怀，与平日里在人前那温润持重的模样，判若两人。
　　两人策马在草地上，一前一后，一黑一白，像是在相互追逐。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碧绿的草地上，构成了一幅极美的画卷。
　　跑到酣畅淋漓时，夏启明忽然勒住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同时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羽箭，弯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看好了！”他对苏元铃喊道。
　　只见他眼神一凛，弓拉满月，瞄准了不远处柳树上的一片新叶。“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去，精准地穿过了那片比铜钱还小的柳叶，将它牢牢地钉在了树干上。
　　“好箭法！”苏元铃由衷地赞叹。
　　夏启明脸上露出得意的神采，那是一种少年英雄该有的飞扬与自信。他扔下弓，几步走到树下，取下那片穿着箭矢的柳叶，又走回到她的马前，将它递给了她。
　　“赠予你。”他说，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阳光下，他的额上带着一层薄汗，黑眸亮得惊人。这一刻的他，不是那个需要权衡利弊的太子，而是一个单纯想在心爱的姑娘面前，炫耀自己武艺的少年郎。
　　姚元铃的心，被这炙热的目光，和这简单又充满了少年气的礼物，烫了一下。
　　她接过那片柳叶，上面还带着箭矢穿过时留下的痕迹。她看着他，轻声说道，“殿下的箭法，百步穿杨。可为何……只射一片柳叶呢？”
　　“因为这世间，再凶猛的虎狼，再珍奇的狐白，都比不上这春日里的一片新叶。”夏启明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杀生，不如保有生机，保留希望。”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我将希望赠予你，元铃。你便是我的希望。”
　　这番情话，说得文雅又深情，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沦陷。
　　姚元铃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她捏紧了那片柳叶，低声回应，“殿下……也是元铃的希望。”
　　这一刻，她几乎分不清，自己说出的这句话，究竟有多少是演技，又有多少，是被眼前这一幕，这一个人，所撩拨起的，一丝真切的动容。
　　两人在草地上并肩坐下，享用着内侍们备好的茶点。
　　夏启明与她聊了许多。聊他小时候读书的趣事，聊他第一次随军出征时的紧张，聊他对未来大夏江山的构想。在她的面前，他似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都一一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姚元铃静静地听着。她发现，抛开那些权谋算计，夏启明确实是一个极具魅力与抱负的男人。他对政务的熟稔，对民生的关切，都并非伪装。
　　“元铃，”他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有时候，我会觉得很累。这顶储君的冠冕，看着风光，戴在头上却重逾千斤。行差踏错一步，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难得的脆弱。
　　“身边所有的人，要么敬我，要么畏我，要么便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我很难分清，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他自嘲地笑了笑，“唯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自己可以不必时时刻刻都端着。我可以是一个会累、会烦恼的普通人。”
　　姚元铃的心，被他这番话轻轻地触动了。
　　她看着他，用一种极为轻柔，却又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殿下，若您不嫌弃，元铃愿永远做那个，能让您卸下冠冕，安心歇息片刻的人。”
　　夏启明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眼中翻涌着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最终，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只是一个纯粹的、寻求慰藉的拥抱。他将下巴，轻轻地搁在她的发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她身上那股清雅的香气，都吸入肺腑。
　　“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他闭上眼睛，轻声喟叹。
　　阳光正好，微风和煦。姚元铃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荒谬的念头。
　　或许，就这样一直下去，也很好。
　　或许，抛开那些算计与利用，他们之间，也能拥有一份真实的情感。
　　或许……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好，并不仅仅是出于利益。
　　这个“或许”，像一粒危险的种子，在她的心田里，悄然落下。她不知道，这粒种子将来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
　　但在这一刻，在这片广阔的春日草场上，她愿意暂时放下所有的戒备，沉溺于这份难得的温柔与宁静之中。溺于这份难得的温柔与宁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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