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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丰凌瑾比燕笙先回到宴席。她妆容不整,要回去重新梳妆。
走进殿门,里头原来的笑谈声不知何时一扫而光,气氛变得十分肃杀。
心中一紧,他不自觉朝丰承望去,父亲的背影还安然而坐,君臣都盯着同一个所在——大殿的正前方。
稍顷,一个穿深青色窄袖战袍,套着皮甲的兵卒疾行入殿中,脚下还掉落几许沙土:“报——西北大寒,狄族屯兵二十万,觊觎我朝边境!”
群臣大惊。
秋冬之际,西北边境常有北狄进犯。北狄诸族在马背上求生活,少有余粮,易受节气变化影响,挨饿受冻。每当年节不好时,便蠢蠢欲动,想要劫掠一些过冬的粮食与物资。
西北发出增兵的请求在情理之中。奇就奇在,时下上京已快至冬季,边境各地早已覆满大雪,人和马匹在雪地中行走都甚为艰难,燕朝城池易守难攻,北狄此时发兵,很难取胜。
而且,北狄地广人稀,各部向来分散,虽然其兵卒勇猛,但往年不过三五万骑兵,多不过十万,从未听说有二十万人同时进发的。
不排除他们有壮大声势之嫌,但这时起兵,他们也应知败多胜少,为了获胜,他们的兵力一定是超乎之前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北狄来势汹汹,不可小觑。
丰凌瑾思索至此,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却已经阻挡不及。
威武侯出列下跪道:“丰承愿亲往,为陛下击破北狄雄军!”
“好。”皇帝高坐,点了点头。他也知道,此战不是儿戏,乾泰一流,根本抵不上大用。
拒狄之战,主将人选不过一刻,就已敲定。
“马上又要走?”
回到丰府,丰夫人担忧道。
“国家有召,岂有敢辞的。”丰承道,“朝野中没有比我丰家更熟悉狄族的,此次北狄人数众多,非我丰承,还没有人敢应呢。”
提起西北旧土,丰承不禁朗朗而笑。
丰夫人的眉头也展开了些。
余光中,丰承瞥见儿子的身影,便道:“丰凌瑾,你随我来。”
父子二人将丰夫人留在室内打理行装,走到门外。丰承对丰凌瑾道:“瑾儿,这一次,你不要随为父去了。”
丰凌瑾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反问道:“你难道忘了你的旧伤?”
丰承曾受过腰伤,一旦过度劳累,旧伤发作,几乎不能行走。
“为父是一军主帅,作战时只管稳坐后方,按军情调度,这一点伤是小事。”他满不在乎,说得格外轻松。
其实正相反,丰凌瑾很小的时候,丰承就对他说,将卒同舟,将帅拼八分力,士卒才愿用五分力,将帅用尽十二分力,将生死置之度外,士卒才愿抛私心、死国家。
“既然没有危险,为何不让我跟着?”丰凌瑾道。
“你忘了为父先前和你说的?留你母亲一人在上京,为父实在不放心。”丰承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说辞。
丰凌瑾却隐隐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是怕丰夫人在上京受人欺凌,而是怕万一他们父子俩都回不来,无夫无子的丰夫人无力继续活下去。
丰凌瑾身为独子,深切地明白自己和父亲是母亲的支柱。
“好。”丰凌瑾道。
“好,你答应了就好。”丰承顿时眉开眼笑,拍拍他的肩,率先走进屋去。
丰凌瑾却不是真正地妥协了。
他知道,战程过半,母亲就会出于担心父亲,让自己去前线照看他。他到时早一些主动请缨,母亲亦会同意。
朝集宴会时,燕笙告诉他丰承调任有太子的手笔,那么此次出征,太子也一定会插手。丰承孤身赴战,没有人照应。实在太过危险。
他无法告诉一心为国父亲,他所以为的西北长城,已经混入了他人的党羽,那些渣滓为了争权夺利,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
“圣旨到——威武侯丰承接旨!”
正式任命的圣旨到了,丰承连忙率妻子家小领旨。
圣旨的内容让人惊讶万分。
皇帝竟下令增兵一倍,出兵六十万,要将北狄彻底驱逐,不惜代价。
近些年,燕朝的日子也不好过,支持一场如此规模的大战实在勉强。那么多人穿盔带甲、不事农耕,如果此战拖得久了,误了明年的春耕,就要出大乱子!
另一个消息则更是火上浇油。
丰凌瑾被赐任禁军中郎将一职,守卫京城,这也就意味着他无法离开上京,去支援丰承了!
任禁军要职,对于一般勋贵来说是少有的恩宠。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必定会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们。
丰承和丰夫人听了都很高兴。
丰承感叹道:“陛下钧令,丰承定不敢辜负!”
宦官接过丰夫人给的赏赐,笑道:“好说,好说。”他偷偷在丰凌瑾耳边道,“丰世子,能得此要职,是宫里有人为你说了话哪,否则,你可是无缘留在上京的。”
他意味深长地说。
上京的天被框在一道道屋宇隔成的院落中,晴是这方天,雨也是这方天,与他人无尤。此时望去,丰家的天白云纤纤,碧天净透,却不知背后是怎样的波谲云诡,将他们一家人的命运都系在了不可知的未来之上。
半天前,此日凌晨。
麟德殿的灯火早已熄了,宣政殿的灯火却亮到现在。
三省的长官络绎而出,宫人对太子点了点头,隐入扇形宫门一旁,半明半暗的晨光将他绯色的官服照得半旧。
一夜未睡,太子燕绍的眼睛酸得厉害,他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走了几步,想了想,对身边的将领说:“郑云,你下去,将陈羽华唤来。”
陈羽华昨夜随太子进宫,北狄的消息传来后,东宫也一夜没熄灯。他与太子的关系不远不近,赴宴前太子只命人对他说,能让他有机会见到燕笙。
结果虽并不如意,他也不能就这么走了,显得不知礼数,不将太子的恩情放在心上。
这么一坐就坐了一夜。
伺候的人倒对他挺客气,热茶从未断过。他几次想走,中官都对他笑,说太子不一会就要召见他了,请他千万别心急。
如此几次下来,陈羽华明白了,太子估计没有命令,但这些人怕他突然想起来要找自己。禁城中的两座宫殿灯火辉煌,恍如白夜,当差的人都知道眼下是紧要关头,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就这么着,陈羽华一直等到了天边泛白,太子出宫时还真叫上了自己,还在宣政殿前把他喊了上去。
太子没有多言,他也是临时做的决定,没时间交待太多,对他说了句:“子仪,孤待会要向父皇举荐一些人才,你多配合。”便走了进去。
陈羽华只得跟上。
勤政殿内。
皇帝端坐于皇座之上,案前堆着许多奏章。这是陈羽华见到皇帝最像皇帝的一次。他疲态尽显,浮出了两个眼袋,脸上的肌肤更因熬夜有些松弛,但他周身若有若无的修道之气消散殆尽,眼中筹谋、计量都浮了上来,以及无可置疑的决断之力,这是一尾巨龙,手握人间权柄,动念间便可让天下苍生血流成河。
陈羽华震撼之际,心中的一个齿轮似乎也默默转动了一格。
太子道:“禀父皇,儿臣与东宫诸臣商讨一夜,未得应对胡虏之良策。方闻父皇下令倾举国之力征讨胡虏,圣裁之独步,乾纲之明智,令儿臣叹服,儿臣之心智,在父皇面前宛如幼儿,若想得望父皇项背,其许百十年可乎。”
皇帝的眉头,几不可见地松动了一点。
太子说了一大通奉承的话,皇帝的心情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或许父与子,摆到君与臣的位置上,便是这样遥不可及,警戒之心从未消散。
“太子前来,有什么要事。”皇帝说。
“儿臣前来,只为一事!”太子伏身道,“威武侯丰承,父皇不可不防!”
不待皇帝问,太子就自顾自解释了起来:“去岁,儿臣向父皇进言,威武侯丰承一脉原先一直镇守西北,北狄每有异动,往往不等朝廷有所动作,就已驱敌于国境之外。久而久之,竟有西北百姓只知有丰家,不知有天子之说。”
“今年西北将迎来大战,朝野内外,除了丰承竟无一人能堪大任,实在可怖!不知是偌大天下没有能臣,还是那丰承手握权柄,弹压有识之士!此次丰承为帅,领兵六十万,手底下又有丰家军听令,足以撼动我燕朝根基。儿臣奏请父皇,千万不要放任丰承,否则,若那丰承赢了狄族之后,回头剑指上京,又该如何!”
“混账!”皇帝一声怒吼,案上的奏折纷纷雪舞。
太子和陈羽华立刻跪倒,一尊砚台扫落下来,边角砸到陈羽华的手指,他亦只得将痛呼生生闷在了喉咙里。
“太子是说,狄族侵扰,也有威武侯的手笔?”
半晌,上头传来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太子方才并没有说狄族,陛下是什么意思?
陈羽华疑惑不已。
太子陪伴圣驾多年,反应很快,马上说:“那丰承怎敢?况且父皇圣明,年初将其调任西南,丰承就是想和狄族密谋,也分身乏术。”
半晌后,皇帝的怒气才稍加平息,平声道:“起来罢。”
陈羽华跟随太子起来,他左手的手指动了动,想将汗水擦在衣袖上,却发现那一小片布料早已湿透,水滴顺着他的手指快速滑行,最终滴落在暖烘烘的地毯上。
皇帝问:“既要钳制丰承,太子可有人选?”
太子听了,却没之前反应那么快了,似乎皇帝的问题将他难倒了。他有些为难地笑道:“儿臣彻夜筹谋讨敌之策,还未考虑到这一步,请父皇恕罪。不过儿臣带来了吏部郎中陈羽华,陈郞中年轻有为,定能为父皇择选人才。”
陈羽华感到皇帝审视的眼光慢慢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敢直视天颜,掀袍再次下跪:“微臣陈羽华,拜见圣上。”
皇帝问:“你就是燕笙的夫婿?”
陈羽华只在和燕笙成婚时,远远跪过陛下,后来就没有再有机会在他面前露脸。估计是昨夜宴会上的一面,让皇帝对他有了些印象。
但昨夜燕笙昭告群臣要同他和离之后,他的身份已属尴尬。
陈羽华以为皇帝要追究自己辜负燕笙,呼吸停了一息,还是承认道:“是,陛下。”
太子在一旁举荐道:“陈郞中出自五姓之首,年纪轻轻担任一族之长,在士族中素有人望,识得不少青年俊杰。”
皇帝没有再问燕笙的事,放过了这一茬,顺着太子的话道:“那你可有推荐之人?”
这个问题差点将陈羽华击倒。
他根本不知道皇帝会问他这个问题!
太子临时将他叫来,他什么内幕也不知道,如何能知道推荐谁?要是人不对,过后他也有连带责任!
要是那人在战中建功立业,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大用。
他想要攀上太子这颗大树,一定要将太子的人安插进去才行,可是他又从哪里得知呢?
陈羽华感到皇帝一直盯着自己,他顶不住威慑,倒退了半步。
“陈羽华?”皇帝直呼他的名字,是在催他。
若有若无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谁能抵住来自帝王的逼问?
“回、回禀圣上,微臣来得匆匆,还未做好准备。”陈羽华只得道,“请陛下恕罪,微臣回去一定仔细考察,拟一份名单呈交陛下。”
身上的压力倏然消失了,皇帝收回了审视。余光中,太子瞥了他一眼,应是对他的回答甚为满意。
说对了?
虽然想不通前因后果,陈羽华却有了鲜明的感知。
如果刚刚他的答案是太子的表弟郑云或者随意另一个人,都将得罪陛下或者太子。
答案非是“他不知道”这几个字不可。
皇帝思索了片刻道:“此战朕指了燕润督战,其余将领,再做商议。”
“是。”太子带着喜意道。
圣上算是松了个口子给太子,郑云想要担个要职,不难。
陈羽华知道自己的关已经过了,暗地里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内侍鱼有道上报,公主燕笙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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