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天幻想一个新地狱

作者:执迷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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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痴念


      洛颐在家中把玩那枚涅槃涅槃灵石,她在想,真的可以让那个人现身吗?她不敢赌,可是她太思念他了,她很久很久没感受过他的气息了。

      手里的戏票黑字白底显示着即将开始的时间,微信上东方艺术中心的提醒已经到达,还有三百分钟,《锁麟囊》就要开始演出了。

      她拖着寒冷的身体来到剧院,在最后一秒熄灯之后来到二楼凭栏处。周围的看客全部安静,开始静待开场。

      梅香是男旦,只是身材实在魁梧,他的身姿也是异常僵硬,直愣愣就走上台。粗犷的声线实在让人难以代入那个直率的小女孩。

      她看着台上的人,想到当初遗憾的事。手里的灵石隐隐浮现出暗红的光芒,蠢蠢欲动。在薛湘灵拿乔扭捏的一瞬间,她的心头无比颤动,手指攥紧,一个以灵石为圆心的巨大红色阵法自地底不受控制般骤然浮现,血色的月圆之力自天空中凛然降下,徐徐环绕着洛颐,开启回溯时间的阵眼。

      剧场穹顶在猩红阵纹中展现出寸寸崩裂的灯光特效,洛颐掌心的涅槃灵石骤然炽亮,映出她眼中翻涌的执念,初春惊夏的黄昏,那人清俊的背影消失在南山寺山门的雨雾里。阵法边缘的观众尚未察觉异样,只当是新式舞台特效,窃窃私语中举起手机拍摄这“惊艳”的场景。

      千里之外的云岭雪峰之巅,九轮冰月镜同时炸裂。正在讲经的宗主猛然呕出鲜血,镜中倒映的血月阵纹灼伤了所有弟子的双目。“溟月回溯阵!”护法长老嘶声惊吼,指尖掐碎传讯玉符,“是灭门之阵!当年师祖们以三百道躯才封住的禁术!”

      议事殿内铜铃疯狂作响,十二峰首座瞬间齐聚。大长老凝视镜中洛颐的身影,声音发颤:“松雪法门刚传讯说上海分部几乎精锐全灭,三十六名咒者被抽干明核......原以为是寻常绝煞,没想到......”他猛地掀开宗卷,泛黄纸页上记载着百年前的惨状:“此阵以血月为引,溯时间长河,凡月华所照之处,皆成阵眼。我云岭以月华淬体,本是优势,此刻却成了命门!”

      “可要开启护山大阵?”有年轻弟子颤抖着问。

      宗主抹去唇边血迹,玄色法袍无风自动:“来不及了。此阵一旦成型,月华所及皆为祭品。”他望向上海方向,眼中映着血月倒影,“传令:九曜星君随我即刻下山,以身化锁,封其阵眼。我云岭闭世百年,终究......躲不过这因果。”

      雪峰震动,十二道白虹破空而去。宗主最后回望宗门匾额,喃喃道:“前日才笑他松雪法门贪功冒进,如今方知——”他袖中滑落半块焦黑的玉珏,上面刻着“戊子年”三字,“摩煞之怒,从无侥幸。”

      那是许多年前了。

      戊子年,八月初。

      南州水乡的黄昏浸在温润的雾气里,外祖父家九进九出的院落沿河而建,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旁百年紫藤垂落如帘,进门口还有四棵栽种不久的香樟比邻而立。今日院中为了庆贺外祖父的诞辰,特特搭起红木戏台,檐角悬着八盏琉璃灯,将满庭人影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平日里来惯了的昆曲班子今日被几位亲戚一票否决,推荐了东州来的一个新班底。

      “虽说是昆曲班子,可那几位角儿唱《锁麟囊》《鸳鸯债》的功夫,连京都名伶都要叹服。”

      外祖父捻着银须,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松鹤在灯下泛着柔光。他身旁几位老友捧着青瓷茶盏,目光皆被台上水袖翩跹的旦角勾去。原以为这群老昆曲迷会挑剔京剧的板式,不料当那位程派青衣开口唱出“春秋亭外风雨暴”时,满庭宾客竟齐齐静默,连廊下打盹的狸花猫都竖起了耳朵。

      洛颐坐在戏台东侧二楼的紫檀圈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挂的翡翠平安扣,青衣时大时小的嗓音的确独特,只是男性的角色唱的不大好,青衣也并不是时时出来。台上五个白脸丑角正扭捏作态打诨,说着谁势力的荒唐笑语,满堂哄笑如潮,她年纪尚小,衣食无忧,又从小天性聪慧,最得外祖父看重,人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从不曾受过任何白眼,故此她听到此荒谬言语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甚是无聊。

      目光掠过雕花月洞门,穿过三重垂花门廊,望向最里院那株百年桂树。平日这时,阿泽总会蹲在树根旁捉萤火虫,用竹篾编成灯笼送给她。

      “哥哥,”她拽了拽身旁青年的衣袖,声音压得比檐角风铃还轻,“阿泽呢?我怎么找不到他了?“少年回身时,烛火在他金丝眼镜上跃动,衬得面庞皎白,若隐若现。他顺着洛颐视线望向幽深庭院,摇头笑道:“方才还在后厨帮舅母摆果碟,许是被你表弟拉去放河灯了。”他指尖轻点洛颐鼻尖,“再耐烦些,待这段唱完,我带你去找他。”

      戏台锣鼓喧天,薛湘灵的唱腔清越入云,头戴珠翠在台上辗转,七宝璎珞随水袖翻飞叮当作响。看着那娇小姐对着贫女赵守贞的旧伞百般挑剔,连伞骨裂痕都要蹙眉掩鼻。她暗自摇头:这般拿乔做派,全然不顾他人辛劳,真不是正经诗礼人家的姑娘。更可厌的是那丫鬟梅香,狗仗人势地跟着嗤笑,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满庭宾客却看得如痴如醉,他们只为薛湘灵的扮演者叫好,明明那赵家女的嗓音也是不差,他们好似没听见一般,追随别人鼓掌起头然后一并喝彩。外祖父捋着银须轻叩节拍,青瓷茶盏里龙井浮沉,洛颐垂首盯着绣着墨莲的鞋尖,喉间发紧,不过是给人家里贺寿唱戏,都有这样多的计较,这名利场实在是太叫人觉得没意思,只盼阿泽能在后堂清清爽爽弹几曲琵琶,能在她耳边压过这令人心烦的唱腔。

      她招来做工的阿弟添了盅雨前龙井放在青石案上,茶烟袅袅中恍惚看见阿泽蹲在百年桂树下编竹篾灯笼的模样。院中晚风送爽,带着河面水汽的清甜,她忽然想:若有一壶新烫的烧酒,配几只清蒸阳澄湖蟹,倒能解了这戏文里的腻味。

      正思量间,月洞门后转出个修长身影。林矍一拎着青玉酒壶缓步而来,壶身缠绕着合欢花瓣,蒸腾的热气里裹着甜香。他手中另托朱漆盘,两只石钟小杯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金丝眼镜映着檐角碧瓦反射的柔光,将他清俊的侧脸镀上暖色,玄色的长袍掠过青石板时竟不沾半点尘埃,当真如玉山将倾。

      "就知道你嫌戏闷。"他将酒壶轻放石案,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这是舅母新酿的合欢花酒,配着刚出屉的蟹粉膏,倒比台上那些虚头巴脑的唱词实在。"他指尖轻点洛颐鼻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含笑,"我知道你想吃螃蟹,前几天呢总是嚷嚷着说‘秋天到了地里怕是有东西肥的不得了’,只是这玩意性寒,你又在吃中药,这难免相冲。"

      石案上酒香氤氲,混着河面吹来的湿润水汽,竟将戏台上的脂粉气冲淡了几分。

      洛颐将下巴轻轻搁在沁凉的青石案上,合欢花酒的甜香裹着河风钻入鼻尖。她望着林矍一绣着寒竹衣摆,指尖被石桌传来的寒意凉透,喉间那点因戏文腻烦而起的郁结,竟被他一句“性寒相冲”的薄嗔化得干干净净。这样懂自己别扭心思还肯一一体贴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她忽然撑着石案轻笑出声,眼角微弯,自顾自道:“哥哥,总知道我馋蟹膏,又怕我病着挨骂。”初秋夜风卷起她鬓边碎发,掠过石案上未饮尽的琥珀酒液,“若日子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你总是这样陪着我,一直说话,从来没有离开过。”她指尖蘸了酒,在石案上画了个歪斜的圆,仿佛要圈住这方寸暖意,“永不分离才好。”

      然而千里之外的猩红阵纹早已撕裂时空,带着云岭法门的诸人凛空而来。当云岭九曜星君踏碎剧场穹顶的崩裂光影时,护法长老的传讯玉符尚在掌心余温——古籍《溟月劫录》中记载需三百六十五个子时的月华阵眼被阵眼所凝、七十二道明力七阶弟子寅时生取咒血开生门的禁术,竟仅仅只被洛颐掌心那枚涅槃灵石引动血月之力,轻而易举瞬间打开,且通过发起者的执念越过了第一重“溯骨”之阶。

      云岭法门的宗主玄袍翻飞如垂死黑鹤,血染的袖口死死攥住半块“戊子年”焦玉。他瞳孔倒映着阵中景象:观众席手机屏幕的微光里,无数人痴迷拍摄着“舞台特效”,浑不知第五重“葬世”阶启动时,所有月华所照之地皆将塌陷为血渊,满场生灵尽作陪葬。

      “摩煞已醒!”大长老嘶吼声被阵法嗡鸣撕碎。他枯指直指洛颐周身翻涌的暗红煞气——那非是寻常凶煞,而是需以等量人血浇灌、以等重痛苦淬炼方能平息的灭世之源。宗主喉头腥甜再涌,目光扫过身后九曜星君苍白的面容:“此阵以月华为引,专噬我云岭一脉命门!”他袖中玉珏“啪”地裂开,戊子年三百道躯封煞的惨景在血月映照下重现眼前,“凡淬炼月华明核者,此刻经脉皆成阵法薪柴……再迟半刻,连星君骨血都要被抽作阵引!”

      血光如活蛇缠上洛颐脚踝,溯业阵的幽芒正将她与石案温酒的记忆寸寸撕裂。宗主踏前一步,脚下冰霜骤凝,九曜星君的法袍无风自动——十二道白虹化作锁链虚影,直刺阵眼中心那枚滚烫的涅槃灵石。

      霎时间,剧场穹顶裂痕如蛛网蔓延,而梦境中的洛颐指尖犹沾着合欢酒香,石案上那个歪斜的圆,正被血月染作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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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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