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夫君BE后重生了

　　009
　　庾衡本欲一直陪伴王盈身侧，奈何一位与其父相熟的军中世叔恰在园中，遣人来唤他过去叙话。
　　军中之人最重规矩，庾衡虽心有不舍，却不便推拒。
　　“阿盈，我去去便回，你就在近处走走，莫要走远，若有那不识趣的来扰你，不必客气，立时派人来寻我！”

　　庾衡眉头紧蹙，满是关切。
　　王盈莞尔一笑：“衡表兄放心去罢，我自有分寸。这光天化日，华林园内，还能有何变故？”
　　庾衡仍有些不放心：“那你千万谨慎，莫去人少之处，也勿要再靠近水边，还有……离那永嘉郡主远些。我尽快回来寻你。”
　　他想起方才之事，心里不安。
　　“知道了，表兄快去罢。”王盈颔首应下。
　　庾衡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随来人离去。

　　目送表兄身影消失，王盈轻轻舒了口气。
　　独处之时，反倒更觉自在。
　　她信步沿蜿蜒溪流徐行，观赏两岸垂柳繁花，远处喧闹人声渐渐淡去，此处倒显清幽许多。

　　这份宁静未持续多久。

　　“王盈！站住！”
　　一声娇叱自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王盈不用回头，也知是阴魂不散的永嘉郡主。
　　她不欲与之纠缠，只作未闻，继续前行。

　　永嘉郡主见她竟敢无视自己，更是火冒三丈，快步冲上前，张开双臂拦于王盈面前，俏脸含霜：“叫你站住你没听见么？怎地，此刻你那护花使者不在，便装聋作哑了？方才在众人面前假惺惺地道歉，很得意是罢？以为这般便能显你大度，衬得本郡主器量狭小了？”

　　她身侧跟着谢瑛及另外两位素日巴结她的贵女。
　　谢瑛也帮腔道：“王盈，你别以为流觞曲水出了些风头便了不得！我告诉你，你再如何故弄玄虚，我阿兄也瞧不上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王盈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掠过她们，语气淡漠：“郡主，谢娘子，不知拦下盈，有何见教？若无事，盈便先行一步了。”
　　她说着，便欲绕开她们。

　　“想走？”
　　永嘉郡主再次移步挡住，冷笑道，“方才在众人面前装得一副温婉恭谨模样，此刻无人瞧见，便原形毕露了？本郡主告诉你，少在那里惺惺作态！谢琮绝不会中意你这等虚伪女子！”

　　王盈心中只觉无比厌烦，这些少女的心思，除却争风吃醋，似再无他物。
　　她耐着性子，淡淡道：“郡主多虑了。谢郎君中意谁，与盈无关。至于谢郎君如何看盈，那是他的事，与二位无关，亦不劳二位在此代他言说。盈亦无需在郡主面前‘作态’。若无他事，请让开。”

　　“你！”
　　永嘉郡主见她油盐不进，更是气急，伸手便欲来抓王盈衣袖：“本郡主偏不让！你待如何？”

　　就在她指尖将触未触王盈衣袖的刹那，异变陡生！
　　永嘉郡主脚下不知踩到什么，整个人失了平衡，惊叫一声，“噗通”跌入旁侧溪流之中！
　　虽是春日，溪水仍带寒意，且水流比看上去要急一些。
　　“郡主！”
　　“郡主落水了！”

　　谢瑛与另外两位贵女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惊呼，手忙脚乱探身去捞。
　　溪边水浅，永嘉郡主扑腾数下，便被谢瑛几人七手八脚拖拽上岸。
　　她浑身湿透，发髻散乱，华丽的锦裙紧紧贴附于身，狼狈不堪，冻得唇色发紫，瑟瑟战栗。
　　一上岸，永嘉郡主便指着王盈，声音尖锐：“王盈！你竟敢推我下水！你定是记恨上次赏花宴我……我与你争执，故意报复！”

　　王盈早在郡主落水时便已后退数步，与她保持了相当距离。
　　此刻闻言，她面色不变，只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无奈：“郡主，方才众目睽睽，盈离你尚有几步之遥，如何推你？分明是郡主自己站立不稳，失足落水。郡主即便欲污蔑于人，也需寻个像样的缘由。郡主若是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去更衣为妥，莫要染了风寒。”
　　谢瑛等人虽厌憎王盈，但方才情景看得分明，确是郡主自行滑倒，与王盈无干。
　　只是她们素来以永嘉郡主马首是瞻，此刻也只能随声附和：“便是你先行对郡主不敬，郡主才会……”

　　永嘉郡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与狼狈，见诬陷不成，在王盈面前如此颜面尽失，更是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也顾不得浑身湿冷，竟猛地挣脱搀扶她的贵女，张牙舞爪便欲朝王盈扑去，口中嚷道：“我与你拼了！”

　　谁知，她刚迈出一步，脚下竟又是一滑！
　　“啊——！”
　　“噗通！”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永嘉郡主再次以几乎相同的姿态，惊叫着摔回溪水之中！
　　水花再次溅起，较前次更甚。

　　“……”连王盈都看得有些愕然。

　　“郡主！”
　　“快！快再将郡主拉上来！”
　　谢瑛等人再次手忙脚乱将已成落汤鸡的郡主拖拽上岸。
　　此次永嘉郡主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只是指着王盈，气得浑身颤抖，泪水混着溪水滑落。

　　王盈看着她们这狼狈情状，心中一动，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永嘉郡主方才两次滑倒之处，那里似有几颗不起眼的细小卵石。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嗓音清越地说道：“郡主，您这接二连三落水，盈此番离得这般远，可是碰都未曾碰到您。诸位娘子亦看得清清楚楚，是郡主您自己‘不慎’。一次是意外，两次……”
　　她顿了顿，压低嗓音，故作高深莫测的语气，“听说这华林园的活水，连通着外间江河，这春日水暖，说不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引了上来。郡主方才落水，莫不是……被什么缠上了，这才站立不稳？诸位娘子还是谨慎些，速速扶郡主去更衣驱寒罢，免得……那东西觉着有趣，再将你们也拖下去相伴。”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带着一股寒意。
　　在笃信鬼神之说的当下，极具震慑。

　　那几位贵女本就心虚，又被郡主接连两次诡谲落水吓住，此刻闻王盈此言，顿觉背后生凉，看向那溪水的眼神皆带了惧意，连忙搀扶着瑟瑟发抖、面如土色的永嘉郡主，匆匆离去，连句狠话都忘了撂下。

　　王盈看着她们仓皇远去的背影，脸上浅淡的笑意渐渐敛去。
　　她可以确信，永嘉郡主的两次落水绝非意外。
　　那石子……是有人暗中施为。
　　会是谁？

　　她顺着溪流溯望而上，目光掠过垂柳依依的河岸。
　　不远处，一株老柳树下，青石之畔，赫然坐着一垂钓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青灰色广袖长衫，衣料寻常，甚至有些旧损泛白。
　　他并未戴冠，只用一根简素木簪束发，背影清癯，姿态闲适，仿佛身外一切喧嚣皆与之无关。
　　他手中执一细长青竹钓竿，鱼线垂入潺潺溪水，稳若磐石。

　　王盈微微蹙眉，她清晰地记得，方才与郡主出现之前，那时……似乎并没有此垂钓少年。
　　是他？
　　是他暗中相助？

　　王盈心中微动，缓步走近，在他身旁不远处驻足，并未立时出声惊扰。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垂钓少年的容貌。
　　他的发丝，不是汉人常见的乌黑顺直，而是浅褐色的、略带卷曲，随意披散肩头，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平添几分不羁。

　　似是察觉身后注视，他微微侧首。
　　刹那间，王盈对上了一双眼眸，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
　　并非常见的墨色或深褐，而是宛若晴日碧空，是一种清冽而纯粹的碧色！
　　此刻，那双碧眸正澹澹掠向她，眸中无波无澜。
　　肤色白皙，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唇形薄而分明，唇色偏淡。

　　他生得极好，并非谢琮那种高山积雪的冷峻，也非庾衡那种朗日耀耀的英挺，而是一种……一种极其俊美，却又与汉人迥然不同的面容。

　　这种糅合了胡族深邃与汉人清雅的形貌，在建康城中堪称绝无仅有。
　　王盈的心猛地一跳！
　　慕容羽！
　　那个北燕送来的质子！

　　是了，北燕质子慕容羽！
　　她记起来了。
　　约莫五年前，大晋军队于边境大败北燕，迫使北燕签下盟约，并送来了当时年仅十二岁的皇子慕容羽为质。
　　传闻慕容羽生母乃是被掳掠的汉人歌姬，他在北燕宫中本就地位卑微，不受宠爱，被送来为质，几乎是弃子的命运。
　　他继承了鲜卑慕容氏深邃的骨相与汉人母亲细腻的皮囊，造就了这男女莫辨的殊色。

　　前世，她对这质子的印象寥寥，只隐约记得他似乎总是沉默地存在于宫宴角落，偶尔听说关于这位质子的片语，多是些他被建康纨绔欺辱的传闻，她从未放在心上。
　　在她死前数年，北燕老王病逝，国内动荡，这位看似温顺无害的质子竟不知以何种方法，奇迹般逃回北燕，并在腥风血雨中成功登基。
　　登基后的慕容羽，展露出惊人的军政之才，短短几载便将积弱的北燕整顿得兵强马壮，频频南下侵扰大晋边境，成为了谢琮乃至整个大晋最为棘手的劲敌。
　　她记得谢琮在大司马府书房中，多少次对着北境地图眉峰深锁，案头堆满了关于慕容羽和北燕军情的奏报。
　　他曾冷笑着评说慕容羽：“此獠睚眦必报，在建康为质时所受之辱，如今是要我大晋百倍偿还。”
　　而她的表兄庾衡，长兄王益，还有无数大晋儿郎……最终皆血洒疆场，马革裹尸，亡于对北燕的战事……

　　看着眼前这安静垂钓、仿佛与世无争的碧眼少年，再联想到前世那个搅动北地风云、令谢琮都头痛不已的北燕雄主，王盈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犹如春笋破土，猛地钻出来……
　　如果……如果她现下待他好些呢？
　　如果在他最卑微、最受欺凌的质子生涯中，予他一丝善意与温暖，是否就能化解他心中积郁的仇怨？
　　是否就能改变前世那血流成河、亲人战死的终局？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疯狂地蔓长开来。
　　她压下心中震撼，脸上维持着平静，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开口搭话：“这位郎君，不知如何称呼？我好像在何处见过你。”
　　那碧眼少年，慕容羽，恍若未闻，一动不动，依旧专注地望着水面浮漂，侧影孤峭若寒崖之石。

　　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柳枝的沙沙声，与溪流的潺潺声。
　　王盈也不沮丧，又近一步，压低声音：“方才……永嘉郡主落水，可是你暗中做的手脚？”
　　少年依旧稳坐垂钓，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彻底将她无视。

　　王盈候了片刻，不见回应，心中不免有些气闷。
　　想她琅琊王氏嫡女，何时被人如此轻忽过？
　　前世今生养成的些许娇惯脾性上来，她轻哼一声，故意扬高了声调，带着几分世家女的骄矜：“喂！你不说我也知你是谁！你不就是那北燕来的……”
　　她刻意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依旧毫无动静，才慢悠悠吐出那两个字：“……质子么？”

　　这两字，足以刺痛任何一个身处异国他乡、身份尴尬的质子之心。
　　果然，慕容羽执竿的手指收紧了一下，虽然幅度极小，但一直紧盯着他的王盈还是捕捉到了。

　　可他依旧没有回首，也未开口。
　　王盈心下稍定，看来激将法有用。
　　她继续按自己设想的路径，无赖地说道：“你再不说话，我可就默认了！”

　　此次，慕容羽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碧空般的眼眸彻底对上她的视线，清澈，冰冷，深处仿佛蕴着难以融化的冻雪。
　　他开口，嗓音清越，却带着一种与他年岁不符的沉静：“默认什么？”

　　见他终于肯启唇，王盈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蛮横，抬起下颌：“默认你是我的人啊！方才你帮了我，不就是向我示好么？我琅琊王氏看上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这话说得极其霸道，是她前世年少时最擅长的口吻，带着占有之意。

　　话音刚落，王盈便敏锐地觉察周遭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慕容羽那双碧眸骤然变得幽深，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他并未动怒，只是那样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胡闹。

　　王盈被他看得心头一凛，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话对于一个敏感且处境艰难的质子而言，是何等的冒犯与居高临下，像是纨绔恶霸当街调戏良家女子。
　　“我的人”这听来更像是主人对仆役的宣告，而非她欲表达的、带着平等意味的“招揽”或“结交”。

　　她有些懊恼，连忙找补，语气放缓了些，试图带上诚意：“呃……我的意思是……你在这建康城举目无亲，想必过得不易。我们琅琊王氏，还是有些能力的。……你跟了我，我可以护着你！在这建康城里，无人敢再欺侮你！保管你衣食丰足，吃香喝辣……比你现在这般……”
　　她目光扫过他洗旧的衣衫和简素的钓具，“……要好得多。”

　　慕容羽只是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双碧眸中的冰层似乎更厚了。
　　他什么也未说，默默地转头，再次将目光投向水面，仿佛她与她许诺的“丰足生活”，还不如水底可能潜藏的游鱼更有意趣。

　　王盈：“……”
　　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未遇到过这般难以沟通之人！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问询他的喜好，或更直接地表达善意，却见慕容羽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竖在淡色的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安静。”他吐出两字，轻轻道：“鱼，要上钩了。”

　　王盈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只好悻悻闭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水面。
　　只见那小小的浮漂猛地往下一沉！
　　慕容羽手腕极其稳当地一抖，鱼竿瞬间弯了。
　　他并不急于收线，而是不紧不慢与之周旋，动作娴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收线，一尾在日晖下鳞片银光闪烁、足有尺许长的大鱼被提出水面，在草地上奋力弹跳。
　　王盈看着那尾鲜活的鱼，心想这总该有些反应了罢？
　　至少证明他并非一无所获。

　　可下一刻，令她目瞪口呆之事发生了。
　　慕容羽蹲下身，小心解下鱼钩，然后双手捧起那条尚在挣扎的大鱼，毫不犹豫地、轻轻地将它重新放回了潺潺溪流之中。
　　银色的鱼尾一摆，转眼消失在清冽的水波里，似乎从未出现过。

　　“你……你怎么将它放了？”
　　王盈忍不住脱口问道，满心不解，“好不容易钓上来的，这……这么大一条！”

　　慕容羽站起身，碧眸望向鱼儿消失的方向，目光悠远。
　　就在王盈以为他又不会应答时，他却悠悠开口了，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它不属于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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