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斯年

　　自那次凌晨的彻夜守护后，傅斯年出现在血液科病房的频率似乎更高了。有时是清晨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确认夏熙辰安稳地吃了早餐；有时是午后，借着与王医生讨论病情的由头，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片刻；更多时候是深夜，在他结束手术后，总会“顺路”过来看一眼。
　　夏熙辰的状态时好时坏。第二阶段化疗像一场拉锯战，短暂的平稳期后，往往伴随着更猛烈的反扑。那些色彩明亮的颜料和柔软的黏土，成了他对抗痛苦时最亲密的战友，床头柜上歪歪扭扭的小作品也越来越多。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夏熙辰精神不错，甚至有力气在季暖的陪伴下，慢慢走到小花园的长椅上坐了十几分钟。回到病房时，他的脸上还带着些许久违的红润。
　　然而，血液科的病房里，总是反复
　　傍晚，最后一袋化疗药液顺着静脉滴管，无声地注入他的身体。不过半小时，先前那点短暂的安宁便被彻底撕碎。夏熙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趴在床边吐得昏天暗地，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整个人虚脱地蜷缩在床沿，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护士刚处理好污物，病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傅斯年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显然是顺路过来，却撞见了这狼狈的一幕。
　　他的眉头立刻蹙起，快步走进来，完全无视了病房里还残留的气味。他先是探手试了试夏熙辰额头的温度，触手一片冰凉的虚汗。
　　“用了止吐针吗？”他转头问护士，声音比平时急促些许。
　　“用过了，但效果不太理想。”护士无奈地回答。
　　傅斯年没再说话，他伸手，不是去碰输液管，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掌心贴住了夏熙辰白皙泛着青筋的手背。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难受……”夏熙辰下意识的哼唧
　　“我知道。”傅斯年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我在看着你，数着你的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
　　他一遍遍地引导，耐心得不像那个传闻中惜字如金的外科医生。夏熙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温暖的手和低沉的声音上，仿佛这样就能对抗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剧烈的恶心感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夏熙辰渐渐安定下来
　　傅斯年起身去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唇边：“小口润一润。”
　　夏熙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干涩灼痛的喉咙终于得到缓解。他看着傅斯年细致地将水杯放好，又抽出湿巾，动作自然地替他擦去额角和脖颈的冷汗，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远远超越了一个医生对普通病人的关怀。
　　“傅医生……”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嗯？”傅斯年抬眼看他。
　　“你……你不用去忙吗？”
　　傅斯年将用过的湿巾丢进垃圾桶，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简洁：“查完房了。刚好有空。”
　　又是“刚好”。夏熙辰垂下眼睫，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弯起。他想起护士姐姐们的话，傅医生在他这里，就是“特别”的。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傅斯年放在床头柜的文件夹上，上面印着某个国际医学研讨会的logo。“傅医生，你……你是不是要去参加这个会议？”
　　傅斯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了一下：“下周三开始，为期五天。”
　　五天。夏熙辰的心轻轻沉了一下。对他而言，在医院里的每一天都漫长而难熬，五天见不到傅斯年，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空白。但他立刻扬起一个笑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真好！傅医生你去吧，我没事的！等你回来，我肯定比现在精神多了！”
　　傅斯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戳穿他笑容里的那丝勉强，只是点了点头：“好。我回来要检查。”
　　四天后，傍晚
　　夏熙辰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傅：[照片：机场候机室的落地窗，窗外是停机坪和绚丽的晚霞]
　　傅：登机了。
　　夏熙辰看着那条简单无比的信息和那张仿佛带着温度的晚霞照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傅医生那样的人，居然会跟他报备行程。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傅：小猫想你了。
　　紧接着是一个短视频。视频里背景是书房，小狸花正用爪子扒拉着一个熟悉的、缠着向日葵藤蔓的笔——正是他之前做好，给傅斯年的谢礼，没想到回家也带着。傅斯年低沉的画外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它好像在问，做这个笔的人什么时候再来看看它。”是傅斯年之前拍的视频，不知道为什么留到现在才发。
　　夏熙辰反复看着那个短视频，听着傅斯年的声音，感觉整个病房都变得明亮起来。他抱着手机，打字回复：
　　今天也要放光芒：告诉它，我也很想它！[兔子蹦跳.gif]
　　今天也要放光芒：傅医生，一路平安！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东方天际，已经隐约能看到一颗明亮的星。他知道，傅斯年乘坐的飞机，大概正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分离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因为有一条无形的线，正通过小小的屏幕，将他和远在机场的傅斯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开始真切地期待起来，期待五天后的重逢，期待看到他口中“想他”的小猫，更期待看到那个……会给他拍晚霞、会用小猫当借口的傅医生。
　　D国与国内有着六小时的时差，但这并未阻隔两人之间的联系。夏熙辰开始每天雷打不动地向傅斯年报备桃子味酸奶的消耗情况，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会严格遵守医嘱。
　　今天也要放光芒：报告傅医生！今天也是只喝一瓶酸奶的一天［小猫摇头.gif］
　　今天也要放光芒：小林姐姐看见我喝酸奶问我好不好喝，说最近出了樱桃味，好想尝一尝！
　　今天也要放光芒：我想给小林姐姐也分一瓶酸奶，可我只剩两瓶了［小猫叹气.gif］
　　今天也要放光芒：我决定下午去小花园贩卖机那多买几瓶分给护士站的姐姐们！
　　国内的早晨正是D国的凌晨，傅斯年的消息却回得很快：
　　傅：很乖
　　傅：知道了
　　傅：今天感觉好点了吗，难受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都在
　　见对方没有立即回复，猜到夏熙辰可能在忙早上的检查，傅斯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傅：打视频也可以
　　发完消息，傅斯年继续整理会议资料。另一边的夏熙辰做完例行检查，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消息，看到最后一行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今天也要放光芒：好多了！
　　今天也要放光芒：真的可以打视频电话吗，会不会打扰到你呀……
　　今天也要放光芒：现在可以打吗［小猫探头.gif］
　　等了好一会儿没收到回复，夏熙辰猜测傅斯年可能终于去休息了，心里既有点遗憾没能说上话，又为那份“随时可以打扰”的特权而暗自欢喜。
　　夏熙辰开始着手准备开学事宜，刚刚王医生来查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如果第二阶段化疗顺利，他就可以正常开学，只需要定期回医院复查和治疗。
　　“还是可以经常见到傅医生的。”夏熙辰偷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就在这时，手机提示音响起：
　　傅：不会打扰
　　傅：可以
　　夏熙辰立刻起身走向走廊尽头的窗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视频通话。
　　视频很快被接通，画面那头的傅斯年似乎刚洗完澡，正在用毛巾擦拭头发。昏黄的灯光下，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没入酒店的白色浴袍领口。虽然衣着整齐，但那随性居家的模样，还是让夏熙辰的耳垂悄悄染上了绯红。
　　两人隔着屏幕安静地对视了片刻，夏熙辰率先打破沉默：“傅医生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呀？开会很忙吗？”
　　“还好，在整理资料。”傅斯年的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松弛，“顺便等王医生的消息。你早上的检查结果还不错。”
　　“你都知道啦！”夏熙辰心里甜滋滋的，“王医生说如果这一阶段顺利的话，我或许可以回学校上学。”
　　“祝贺你。”早已知情的傅斯年语气平静却真诚，“好好配合治疗。”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去给你带礼物。”
　　“真的吗？”夏熙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随即不好意思地小声问，“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呀傅医生？是……开学礼物吗？”
　　傅斯年将毛巾搭在椅背上，脸背着灯光，声音低沉而清晰：
　　“开学礼物还早。这是对你勇敢的奖励。”
　　这是对你勇敢的奖励。
　　傅斯年这句话透过听筒传来，低沉而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夏熙辰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却被巨大的喜悦填满，连带着窗外的阳光都仿佛更明媚了几分。
　　“我……我会更勇敢的！”他几乎是立刻保证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
　　傅斯年在屏幕那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嗯。”他应了一声，转而问道，“护士站的酸奶，后来怎么解决的？”
　　“啊！我正想跟你说呢！”夏熙辰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汇报起来，“我没去贩卖机买！我让季暖去超市买了一整箱！已经分给护士姐姐们啦，小林姐姐说樱桃味的也很好喝！不过我没喝哦”
　　他说着，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像是在等待夸奖。这种自然而然的分享欲，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医患关系。
　　“做得对。”傅斯年肯定了他的做法，随即看了眼时间，国内已是上午，“你该回去休息了，视频久了耗神。”
　　夏熙辰虽然不舍，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那……傅医生你也要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知道。”
　　“傅医生晚安！”虽然国内是白天，夏熙辰还是固执地道了晚安。
　　“……晚安。”
　　视频挂断后，夏熙辰又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尤其是那句“对你勇敢的奖励”，让他感觉之前化疗所有的苦都没那么难熬了。他脚步轻快地回到病房，连宋知意都看出他的好心情，眨着大眼睛问：“亿亿哥哥，你今天特别开心呀？”
　　“是呀！”夏熙辰揉了揉她的头发，“因为遇到了很好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夏熙辰积极配合治疗的心态更加积极。尽管化疗的反应依旧反复折磨着他，但每当难受的时候，他要么捏捏傅斯年送的那块黏土，要么看看手机里存着的、傅斯年偶尔发来的泥巴的照片，似乎就能汲取到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和傅斯年的跨国联络成了一种习惯。除了雷打不动的酸奶报备，他还会分享病房里的趣事，比如宋知意画了幅很棒的画，季暖又讲了什么冷笑话。傅斯年的回复大多依旧简洁，但总会回应。有时是一张D国街头的风景照，有时是会议间隙的一杯咖啡，无声地分享着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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