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妙龄

　　次日五更，天蒙蒙亮，天色未晓。

　　李映渺早起，穿着大红里衣。

　　赶商需要早起赶买卖，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李映渺见欢落在外间熟睡。

　　半夜还准时守着他，还是动作轻点好了。

　　他披上一件外袍。

　　空旷的院内，弥漫着薄薄的白雾。

　　其余丫鬟还没起来，唯有青霜一人在练武。

　　“青霜，有空去跟成嬷嬷说说，请他叫人给欢落做两身衣服。”

　　奴仆也是李家的排面，穿得好看，丫鬟舒心，主子放心，外人赏心。

　　“晓得了，去请安时我会向成嬷嬷禀明的。”

　　李映渺抬头看花开正好的桂树，“青霜，你上去折两根树枝，咱们来比试比试。”

　　青霜跃上树干，轻松折下两根树枝，递给李映渺一支。

　　李映渺接过树枝的瞬间，反手刺向青霜。

　　青霜闪身一躲：“你真狡猾，还好我躲得快！”

　　李映渺笑说：“再来！”

　　二人裙摆翻飞。

　　不消片刻，青霜把李映渺的树枝挑飞了。

　　好巧不巧，树枝飞到了欢落的头顶。

　　青霜立即跑过去，为他掸掉头发的灰尘：“欢落，对不起。”

　　欢落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是我妨碍你们练武了。”

　　李映渺问：“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没有。”

　　青霜问：“你要一起玩吗？”

　　欢落张嘴，还没说话，李映渺便替他说：“欢落昨晚守了我一夜，让他再回去睡会。”

　　欢落摇头：“姑娘都醒了，奴怎有继续休息的道理？”

　　李映渺按住他：“我在外奔波，习惯早起赶买卖。你强撑着困意，就不怕给我倒茶时溅烫我？”

　　欢落说：“奴不会的。”

　　李映渺说：“总之，你再去休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李映渺回房洗漱。

　　他去厢房的衣裳柜子里，挑选了一套简约保暖的日常曲裾，往屏风里头换。

　　欢落脚步站远了些，悄悄背过身子，耐心等待李映渺更衣。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过去，李映渺施施然地走出屏风。

　　欢落上前：“二姑娘，奴替您梳妆。”

　　他替李映渺梳妆打扮，整理发髻。

　　李映渺说：“我今日不出门，妆发简约点。”

　　李映渺的手虽然修长，但手指有裂纹，也有不少粗茧。

　　商途跋涉，身体劳苦。

　　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姐，不适合优雅温柔；他亦不是纯真随性，不适合可爱率真；年纪轻轻就雍容华贵也不行，气质看来，有一股冷傲孤僻。

　　不一会儿，李映渺对自己的新形象很喜欢，看了又看，称赞：“欢落，你的手真巧。”

　　欢落说：“小姐满意，是奴的福气。”

　　李映渺轻敲欢落的额头。

　　双镯都戴左手。

　　青霜拎着食盒进外间正厅，跪坐右侧，将点心摆放齐全。

　　欢落说：“早上请安在起床后、早饭前。二姑娘，您提前吃早饭，于理不合。”

　　李映渺坐到位置上：“点心是点心，早饭是早饭，我晓得规矩的。”

　　“奴不饿，等该吃的时候才能吃。”欢落贴着柱子站好，一动不动。

　　青霜说：“我拿了三碟点心来的。你不吃，反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时刻拘礼，你不难受吗？”李映渺问。

　　“下人就是下人，奴不能坏了规矩。”欢落坚定。

　　“那本小姐告诉你，规矩是主子定的。主子的话，就是规矩。”李映渺盯着欢落，“坐下，跟我们一块吃！”

　　“我……”

　　“人前，主仆之分不可混淆；私下相处，随意一些无妨。”青霜捻起一块点心，趁机塞进欢落的嘴里。

　　三人用过后，去鸿祯堂请安，闲话家常。

　　李映渺刚接过丫鬟奉上的茶，原本黏在徐卓仪身边的李芷岩就贴了过来。

　　“你今日怎么挨着我坐？”李映渺放下茶杯，小声询问。

　　李芷岩吐舌埋怨道：“每次请安，祖母和娘都在谈论人情琐事，祖父和爹则围着生意筹谋打转。我早听得犯腻了，想先躲姑姑这儿寻个清净，可以么？”

　　于李映渺而言，两边长辈们的闲谈内容，无论他凑进哪一堆，都能聊上几句。

　　可是年仅六岁的侄李映渺动示好，他没有冷脸拒绝的道理。

　　李映渺说好，牵起侄女的手，问：“芷岩想和姑姑聊什么？”

　　“您和阿父的跑商奇闻。阿父从不跟我讲这些。”

　　李映渺很想说，做生意的人，哪顾得上游山玩水？

　　讲述自己行商时的所见所闻。

　　听惯了枯燥乏味聊天的李芷岩顿生新奇，面部表情亦随着故事内容而变得跌宕起伏。

　　李映渺口干舌燥，正欲端茶解渴，李芷岩便贴心地送上茶水。

　　“谢谢你，芷岩。”李映渺接下，一口饮尽。

　　“姑姑别客气。”李芷岩的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外面好精彩，我也想出门闯荡一番！”

　　李映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丝，劝道：“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你年岁尚小，光是明账本、辨货物，就够折磨你了。”

　　李芷岩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不服输地噘嘴：“我现在学嘛，等过个三年五载，爹说不定会捎我走一遭。”

　　坐得较近的卫屏知接过话茬：“有志气是好事，难的是坚持。”

　　“对，你既想从商，需得把琴棋书画都练熟，才算过了我这一关。”徐卓仪附和。

　　“那比登天还难呢。”李芷岩又溜入母亲的怀里，佯说：“有了！下次我偷藏进货箱，等阿父发现时，想送回我，也来不及了。”

　　“瞎说什么呢，鬼主意忒多！”徐卓仪点了下他的额头。

　　李芷岩求饶：“女儿随口一提的，若真敢做，便不会当面说出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映渺和李融沧对视一眼，心想，看来月底启程之前，得派人仔细检查每一箱的货箱。

　　然后有下人禀报：“高城令登门到访，要见二小姐。”

　　李映渺又疑又惊。

　　刚才青霜跟成嬷嬷说过给欢落裁剪衣裳后，特意多问了一句，今日没有人家送拜访帖，怎会有客？

　　官商有别，高家和李家渭泾分明，为何高崇会特地登门拜访？还执意要见他，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小筑进了盗贼？

　　“居然惊动了城令，你闯了什么祸？”李屹看向女儿。

　　“女儿不知。”李映渺摇头。

　　李屹说：“他要见你，你一人迎客不好。我腿脚不便，融沧，你陪你妹妹迎客去。”

　　高崇是城令，家主李屹竟敢不见。

　　青石板铺就的大路上，李融沧提醒：“别跟芷岩说些有的没的。”

　　李映渺说：“他六岁，对什么都好奇着呢。况且，我读书又不多，讲不了什么大道理，除了行商趣事，还能跟他谈什么？”

　　李融沧说：“谈归谈，别让他存了跑商的心思。”

　　李映渺知道兄长绝不会让李芷岩步他们的后尘。

　　李融沧不让李芷岩抛头露面，不将李芷岩养成势利功利的性子，不使李芷岩沾染庸俗的气息。培养他的气质，他不需要学这些。

　　李映渺低低地说：“我知道了。”

　　前厅布局严谨，古朴低调，各色珍藏，显露出华贵。厅中央摆放着一架五扇曲屏。

　　不种绿植，在房内容易惹飞虫。

　　高崇带了两位门客，一男一女。

　　众人一齐立起身来，互相见礼作揖。

　　几人坐定，李融沧屏退所有奴仆，问：“高城令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在城令高崇面前，李家的商户身份很低，根本没有多少体面、脸面，他们的儿女，更是人微言轻。

　　高崇身后的女门客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轻轻地放在李映渺面前的矮桌上。

　　李映渺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疑惑地说：“这不是我昨日遗落在茶坊的手帕吗？怎么会在高城令您这里？”

　　高崇细细道明：“李小姐，昨日有个歹人捡到了你的丝帕，到处散布谣言，说曾经与你有染。”

　　什么？兄妹俩震惊。

　　李融沧厉色道：“真是好大的胆子，敢造我李家的谣言。”

　　富贵人家，能在临平城有一席之地，都是有本事的。虽然他觉得李映渺性情偏激，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品行道德有问题。相反，他非常相信李映渺，他不会故意陷亲妹妹于不义。

　　李映渺面色铁青，咬唇不说话。

　　这些年，他对任何污言秽语和打击报复，都保持着不屑一顾的骄傲态度，也自信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心态。

　　他既能出门，自然有能力管理外面的口风。

　　背地里怎么骂，他管不到；但若是大肆传开了，定要他们好看。

　　不看重贞洁，并不意味着李映渺能接受被莫名其妙的性骚扰，还要选择不在意。

　　高崇接着说：“本官今早听闻此事时，也十分生气，立即封锁了谣言，找到幕后散布谣言的那几个地痞，打了四十大板，现收监。押在监中。”

　　话讲到这里，兄妹二人才明白，敢情高崇是特地过来邀功的。

　　以李家的实力，能够轻易摆平此事。但高家现在主动解决，无论是出于好心，还是另有所图，总归要铭感盛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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