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聆冷傲退私生

　　“叮——叮——铛——”

　　谢聆从练习室的躺椅翻身而起，摘下头上别着的发卡，往电脑键盘上一砸。

　　音乐戛然而止。

　　练习室里一片寂静，谢聆将外套一提，大步跨出门，迎面撞上叶中函。

　　“聆聆……”

　　谢聆看也不看他，手指轻轻一点肩头，便把叶中函推开，头也不回乘坐电梯下楼，冲着酒店一路狂奔。

　　他不知道叶中函有没有在背后追他，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酒店，锁好门，谁来叫门也不开，然后等燕胤来。

　　谢聆一阵风似的卷到酒店门口，五分钟的路几乎完全奔跑，却一点儿也不累。他额头冒着汗，双眼凝起，定定地看着前方，嘴唇紧抿，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他没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到前台拿了把雨伞，在李哲冲出来时一伞尖捅中他的小腹。李哲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呕了一下，谢聆看也不看一眼，顺着安全通道一路往上，一下跨两个台阶，停也不停冲到自己房间门口。

　　谢聆刷开门冲进屋，将雨伞一丢，双重锁一手一个，啪嗒一声完全锁好。又搬了办公椅堵在门口，吭哧吭哧把桌子推过去，将门挡得严严实实，又把窗户和衣柜封好，随后趴在地上把床底手机捞出来摔个稀烂，转头窝上床，给燕胤打电话。

　　之前几个循环里，在他九点五十回复完燕胤消息后，燕胤每次都没有及时回复。上个循环打电话时燕胤也很明确表示他在忙。燕胤忙的时候不看消息，但是他的另一部手机从不静音，专门留给谢聆有事没事找茬用。

　　电话滴了五次，燕胤接起，声音很疲惫。

　　“喂，谢聆，怎么了？你最好别没事找事儿。我今晚很忙，可能要忙到——”

　　谢聆打断他：“燕胤，我有事跟你说。”

　　“要是又梦见仙人掌成精大战擎天柱的话就不用跟我说了。”

　　“不是这个，你不许忙了！燕胤，我陷入了循环，有人要杀我！”

　　“？”

　　电话那头果真传来轻微的拖椅子的声音。应该是燕胤从电脑前站起，走到窗边。他总有这个习惯，要下定决心谈什么东西的时候会找个地方站着，因此一听这个动静，谢聆就知道燕胤信了，至少是半信半疑。

　　“……谢聆，什么叫陷入循环？我看你又因为噩梦过来骚扰我，这种把戏要是骗骗八岁的我估计还能成行。”

　　但是谢聆知道燕胤一定会信。上个循环燕胤信的很快，因为他身心都快崩溃了，连哭带喊，如此不体面的方式不是他谢聆搞恶作剧的手笔。这个循环冷静一点，需要解释也是必然的，谢聆非常迅速地将前四个循环给燕胤复述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

　　“我真的没有做噩梦，我的精神也没有出任何问题，燕胤！有个人戴着布偶猫头套要杀我，是真的，而且就在今天晚上，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出现，也不知道他又要怎么杀我，但他一定正在想办法进入我的房间。”

　　电话那头一阵安静，连燕胤的呼吸声都听不见。谢聆环顾房间，猛地想到什么，又立即补充道：

　　“就在上一个循环我也给你打电话，你信了。你让我把门锁好，并且会坐最早的飞机过来。今晚最早的航班在零点，飞过来要四个小时，到酒店差不多凌晨五点，你告诉我到了酒店你会给我打电话，再让我开门！”

　　那边依旧很安静，估计燕胤正在查航班。谢聆屏息凝神，等了一阵，终于又从听筒里听到燕胤的声音，很缓很慢，但是非常沉静。

　　“嗯，我想也不是你的精神出了问题。你要是压力过大，其他队友估计都得变成重度抑郁症。好，谢聆，我相信你。你说你上个循环是因为误以为是我才开的门？那你今晚别睡，一直醒着，等到五点——也可能是六点，我到你房间门口给你打电话，你再开门。”

　　“我这次一定记着！”谢聆说。人之常情，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再睡觉了。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燕胤已经让助理订好机票，又叫谢聆开视频，给他看房间内的设施。谢聆经历了四个生死循环，早就神经紧绷得不行，如今总算看到了燕胤的脸——这个他从小到大除了父母最信任的人的脸，才终于得以安慰。

　　“燕胤。”

　　谢聆走到门边让燕胤检查他的布置，看着燕胤那张紧绷着的严肃的脸，又感激又心安，心的某个地方轻轻软了一下，这可不像他谢小少爷的作风。但现今情况，只要看着燕胤他就感到格外安生、格外踏实，恨不得这人现在就乘着飞机降落在酒店楼顶，来一个超级英雄般的登场。

　　“燕胤。”

　　他又非常非常小声地喊了一声，不自觉软了声音。

　　“你为什么会信我？”

　　莫名其妙被人追杀又被拉入循环，特别是有他这种逢年过节就把燕胤往老师办公室叫的恶作剧重量级选手，怎么看怎么有前科，怎么看怎么不值得相信。

　　燕胤笑了一下，可能也叹了口气。

　　“谢聆，你还记不记得咱俩上初中的时候？暑假你非要游泳，又不敢自己下水，于是非得拖着我去。结果我都游了两圈，你还是不敢下去，就怕呛水。最后套着救生圈才敢到池子里浮两下，一旦救生圈晃一晃你就吓得不行，生怕被淹死，非得回到台子上不可。”

　　谢聆突然听他翻旧账，脸一下涨红，大声嚷嚷：“什么什么？没有这事儿，不许说！”

　　燕胤说：“还有一次，好像是大学期间。你半夜三更打我电话把我叫醒，一定要和我连麦看恐怖片。那是一个电锯杀手，是吗？那个电锯的质量可太好了，连铁门都能切开，电锯在电影里嗡嗡响，你在电话里嗷嗷叫，吵得要死。结果看完还非说自己不害怕，半个小时后又给我打电话说要和我连麦睡觉，以防有人提着电锯来砍你后却没人给你收尸，等尸斑遍布全身就不好看了，有没有这回事儿谢聆？”

　　谢聆面红耳赤，惊吓都不及，羞耻先行占据上风：“没有，燕胤，你瞎扯淡啊！不带这样的我告诉你，你你你你这是诽谤！”

　　“我我我我这是诽谤，”燕胤说，“随你便吧。但那时候我就知道，你那么爱活着，你肯定舍不得死。你连想一想‘死’这件事情都觉得害怕。所以你不可能拿这件事情来骗我。因为你很容易就会骗到你自己。”

　　谢聆要说的话卡在喉头，将恼羞成怒的冲动也被掐灭在半路。屏幕上灯光不是很亮，燕胤的脸像是隐藏在月光半暗的角落，背后是他明明才一日不见却仿佛已经阔别一整年的M市万家灯火。

　　他望着燕胤，感觉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微微笑了一下。那是一个温和、安抚性质的笑，谢聆曾经也许见到过，也可能从未与它相识。但现在他剖开眼、眉、神经和骨头，从里面看到了那个燕胤。他认识的或是陌生的燕胤，这时才发现其实燕胤所能做出的一切举动都已经在自己的掌控中。

　　谢聆坐在床上，轻轻摇摇头。燕胤的忆往昔的确给他带来了一些安抚作用，但是望见他的脸，就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只会更加令他心焦。

　　被莫名追杀和陷入循环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谢聆紧紧攥着手机，小窗里的自己眼睛一耷、嘴角一撇，脑袋不自觉低下，一个鲜活的属于少年谢聆的委屈表情终于重现江湖。

　　“燕胤，”他带着哭腔，皱起鼻子，眼前立时被糊上一层湿漉漉白雾，“我想回家。”

　　“好，我去接你回家，你在酒店待好，千万千万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嗯。”

　　“就算你的队友也不要给他开门，记住了吗？”

　　“嗯。”

　　“五点前我绝对没法到酒店，如果有人借我的名义让你开门，一定不要打开，等我的电话，谢聆？”

　　“……嗯。”

　　谢聆擦擦眼泪，把纸巾团成一团丢到垃圾篓，重重点头。

　　燕胤好像不太相信他的智商，又重复了好几遍，确定谢聆一定记住后才挂了电话，去赶飞机。谢聆不信邪，又给张颜打了个电话过去，手机和微信都打了一遍，可那头依旧占线，也不知道她在和别人聊什么。

　　有了燕胤保证一定会来，谢聆的心就放了一些。他又绕着房间走了一圈，确保没有一个地方有凶手藏身的可能性才罢休。

　　他想得很美：就算是凶手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破门而入。他把房间全部锁好，布置的和铁桶一样，他就不信那个人有天大的能耐，可以插着翅膀飞进来！

　　但谢聆没想到的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始终没有人来敲他的房门。

　　他熬过了今姐的博文，熬过了容易犯困的十二点，熬过了一个接着一个比高数还无趣的短视频，熬到一点，怎么样那个敲门声也应该响起了，可却依旧没有等到。

　　那个队友们说是小孩子恶作剧的敲门声？那个假扮了燕胤骗他开门的一点的敲门声？

　　谢聆并不困，他精神抖擞。他确保自己一直竖着耳朵，从未错漏过一点声响，可非但无人敲门，甚至那个被塞到床底的手机也没有动静，什么电话，什么闹铃，都好像一场梦，再未出现过。

　　一场提心吊胆的等待直至凌晨四点。谢聆实在是累的有点厉害，为了不让自己躺进被子，也为了排解不安，他靠在床头，投屏了一部电影。

　　这是一部陈元屿在出道前演过的电影。小成本，演技不错，但剧本非常烂，导演距离人也有相当的一段距离，某瓣评分2.5并且声称要以点带面，把小数点变成一个平面圆，再加到数字后面。

　　谢聆看这电影就是为了骂他的。陈元屿粉丝和他的粉丝吵架的时候经常拿这个说事儿，说自家哥哥有电影你家就只知道在那扭搭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像只长了烤鸭翅膀的秃毛狐狸。

　　当然以今姐为首的谢聆粉丝团也不甘示弱，说当年曹操就是为了陈元屿的大脑皮层才和刘备打得你死我活，因其一马平川毫无沟壑，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是一部逻辑近乎为零的恐怖电影，里面包含了所有传统恐怖电影该有的元素，比如钟情于电锯的面具杀人魔、疯狂作死、分头行动、强行下线、彼此绿帽、自相残杀、不爱补刀……陈元屿也不是主角，而是其中一个小配角，基本上充当第一个被杀人魔提着电锯追着砍的角色，连滚带爬哭天抢地，谢聆看着非常解气。

　　他正抱着枕头高高兴兴看陈元屿在屏幕上倒霉，电锯在屏幕上刺啦作响，呼啸震耳欲聋，仿佛近在耳侧。谢聆挠挠耳朵，感觉声音实在是太大，便拿了遥控器调低声音。

　　屏幕又暗转亮，陈元屿演的角色已经领了便当，只露出一双一动不动的脚。杀人魔提着滴血电锯，慢条斯理跨出门去，镜头追着他的后背一直拍到屋外原始森林一样的蒙蒙树木，在阳光下，杀人魔提着血刺呼啦冒火星子的电锯，将它丢到一旁，随着镜头推进掀起面具一角，嘴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个邪魅笑容，随后侧身而立，点了一根烟。

　　谢聆看这部电影已经好几遍，可每次看到这个场景都会忍不住爆发一阵大笑。杀人魔那邪魅一笑像一根羽毛，不停地在他的痒痒肉上蹦跳，谢聆怎么也停不下来，满脑子都是谢聆高中时非得拉着燕胤一起拍摄的霸总小段子。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毕恭毕敬候在一边当大内总管，而燕胤好不容易当次皇帝，非常珍惜。行为举止都精心设计，言语表述全权归于古韵，这边走走那边逛逛，十分爱惜如此翻身做主人的时间，最后看向谢聆，为了表达自己的霸气，就是这样三分凉薄四分嘲讽两分柔和一分芋泥波波奶茶的邪魅一笑。

　　就是这个死样子。

　　谢聆越想越觉得好玩，笑得喉咙发干，于是下了床，打算去倒杯热水喝。

　　电影依旧播放，主角团举着锤头小心翼翼在黑暗小屋迷宫中行走，头顶一片腐烂脱落的生霉的天花板，脚下更是黏腻一片，一走就咕叽一声，像从血里淌过。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纷纷捂紧嘴巴，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就会引来杀人魔和他的电锯，从而一分为二散落在小屋各处。

　　此时背景依旧有滋啦啦的电锯声响。谢聆看着电影，一边喝水一边想，的确是烂片。这么大的背景音乐，小声交流也不会被发现，何必在这么黑的环境里打手语？难不成那个杀人魔还是葫芦娃二娃，有千里眼顺风耳，小声嘀咕还能被发现？

　　由于陈元屿演的角色已经彻底嗝屁了，谢聆对影片的后半部分完全失去了兴趣。他扑回床上，顺手把电影退出，拿着遥控器到处乱点，希望可以找到一部更喜欢的。

　　这时他才发现，滋啦啦的电锯声并没有停止。

　　这不是电影里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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