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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良配
竟然是徐柏昇。
梁桉还记得最初听到这个名字,他专门问梁启仁这三个字怎么写,徐家之前有过这么号人物吗,他再迷糊也不至于一点印象也没有。梁启仁打哈哈,说他记性真不怎么好,又说英雄不问出处。
他露出好笑的表情。
那日柔软的阳光照进病房,他趴在梁启仁床边,无聊地研究徐柏昇的名字,偷偷查日头底下一个升怎么念,总觉得这个日把原本的升都压扁了。
他还发现徐柏昇的柏同他的名字一样都以木为边,便说给梁启仁听,梁启仁脸色不大好,告诉他那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直起身。
“我给你取这个字,是希望你像树一样做一个正派直立的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梁启仁难得正色,“他们徐家的木,那都是封建迷信,害人不浅。”
等他追问什么封建迷信时,梁启仁却是摇头,表情讳莫如深。
徐柏昇。梁桉站在原地想,怎么是他。
梁桉还处在方才惊魂未定的状态中,脸色不太好,眼神也透出警惕来,看着徐柏昇走向他。
徐柏昇在社交距离停下,梁桉上回就发现姓徐的比自己要高,于是抬起下巴,妄图在气势上扳回一城。
许是夜色太暗,徐柏昇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马路上声响嘈杂,梁桉不能确定,听他问:“要去哪儿?”
口气好像两人很熟似的。
梁桉都快对这问题有阴影了,没有回答,徐柏昇就见他在上衣和裤子口袋里一通找,终于摸到手机,随后露出烦闷的表情。
竟然没电了。
徐柏昇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梁桉往他看了两秒,咕哝出一声“谢谢”,接过拨了一串数字,接通后发现拨错,对着电话那头连声道歉,换了一个尾号继续拨,这回终于对了。
他是打回梁家大宅的,恰好于诚接听,于诚正因为司机没接到他着急,忙问他在哪儿。梁桉四处看看,他这几年多数时间在国外,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徐柏昇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伸手道:“我来说吧。”
梁桉把手机递过去时,碰到了徐柏昇温热的指尖。
徐柏昇跟于诚说了个具体位置便挂掉电话。
梁桉这会儿彻底冷静下来,对徐柏昇说:“我家司机要来接我了。”
言下之意徐柏昇可以走了。
徐柏昇自然听懂了,笑笑说:“我没什么其他事,陪你一起等吧,就当弥补那天迟到。”
梁桉再次朝他看去,徐柏昇打着领带西装革履,好像要赴一场重要宴会,在夜晚闪烁的灯河中看起来十分英俊。他的话揭开了梁桉心里那点不愉快的源头,也变相暗示了两人之间潜在的另一层关系。
“进车里等吧。”徐柏昇说,“你的车估计有一会儿才能到。”
梁桉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徐柏昇拉开门后,他就坐了进去。
徐柏昇从另一侧上车,砰地一声门关上,外面的车水马龙便全被阻隔,车厢内静到落针可闻。
梁桉目视前方匆忙路过的行人,起初没有说话,但维持沉默于教养不和,可奇怪的是他刚一坐进这车里,积蓄的疲惫悉数上涌,仿佛这封闭的空间给了他某种诡异的安全感。
他提不起力气跟徐柏昇周旋,于是低声说:“徐先生,我想休息一会儿,希望你不要介意。”
徐柏昇道:“当然不会,你随意。”
又问:“要不要我放点音乐?”
梁桉轻轻点头,很快,乐声响了起来,是调子舒缓的轻音乐,他闭上眼,感觉鼓胀的太阳穴逐渐松弛。
徐柏昇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让助理江源把今晚原先定好的饭局取消,改约另外的时间。点击发送后,他往副驾看了一眼,今晚的相遇纯属意外,而他在那个时间路过那扇包门更是意外中的意外,一切只能以“巧合”二字来解释。
徐柏昇无声地放出视线,又无声收回,好像流星滑过夜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拿起平板开始看文件。
一刻钟后,梁家的车到了,于诚跟着来,在看到驾驶座上的徐柏昇后愣了愣,没有上前。
徐柏昇也看到了于诚,以及于诚身后那辆他曾在机场见过的白色幻影。
他放下平板,转头往副驾看去,梁桉还闭着眼,睫毛垂落,头发散开来卷曲在修长的颈侧。他双手抱在身前,呼吸带动胸口轻微地起伏着,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徐柏昇刚靠过去他就睁开眼,漆黑的眼珠警醒地盯着徐柏昇,徐柏昇知道他没睡着。
徐柏昇以侧身的姿势同他对视。
马路边的霓虹灯笼罩住那张脸,好像彩色油蜡在一块光滑白皙的画布上肆意涂抹。
徐柏昇靠回去座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说:“你司机到了。”
*
梁桉回到家时,大伯母和梁邺已经先一步到了,正拉住梁琨抱怨他刚才的“没教养”。
“那么多人看!”大伯母恶人先告状,涂了指甲油的两只手满天飞,“真的脸都丢光了。”
梁邺也皮笑肉不笑地抱臂冷哼。
梁琨刚从公司回来,正烦得要命,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听着。
大伯母继续说:“人家一直说想认识小桉,说了好久了,我们就做个好人牵个线喽,多个朋友多条路,有什么不好?现在在外面不靠朋友靠什么?”
于诚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就要上前,梁桉拦住他,走过去朗声说:“确定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吗,不是收钱收到手抽筋?”
梁琨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梁桉道:“我也想知道,梁邺是收了人家多少钱才骗我去陪人吃顿饭。”
梁琨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站起来就是一巴掌甩过去:“畜生!你竟然敢收钱让你弟弟陪别人吃饭!传出去我的脸还有地方搁吗?”
梁邺被打得趔趄,倒地时撞翻了茶几上的水杯,茶水便淋淋漓漓湿了一身。他捂住脸抬起头,眼里冒出羞愤的怒火,也冲梁琨吼起来:“就是跟人吃顿饭,又不会少块肉,怎么就不行了?就他金贵?爷爷在的时候全家人都让着他,但现在爷爷不在了,我们还捧着他?大不了我把钱分他一半总行了吧?”
梁琨气得说不出话。
大伯母也被吓住了,去拉梁琨衣袖:“什么陪吃饭这么难听啊……”
梁琨甩开她精心保养过的手,阴沉的眼神射过来,她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儿才又怯怯辩解:“人家出了2000万呢,就吃一顿饭,也不用做其他事的……”
这回轮到梁琨惊讶了,他吃惊地望着这个目光浅薄上不了台面的妻子,又将震惊的目光投向梁桉,上下来回地打量,宛如在给一件物品估值。
梁桉攥住了双手,感到阵阵心寒。
他情不自禁往楼上看去,楼梯上还挂着早前过年时他和梁启仁一起选的挂饰,喜庆的灯笼犹未褪色,但再也不会有梁启仁从上面走下来给他撑腰了。他知道他不能退让,今天是吃饭,明天就可能是其他,他的退让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梁琨松开领带随手扔给工人,又大喊着要“茶”,工人忙重新沏一杯小心奉上。
梁琨坐回沙发喝一口茶水,翘起腿看着梁桉说:“小桉,这就是你小题大做了,商场上吃饭应酬都是家常便饭,人家诚心请你吃顿饭,你不该这么大反应。”
大伯母趁机道:“就是就是,都是知根知底,又不是坏人。”
梁邺也从地上爬起来坐在了沙发上,捂着腮帮宛如毒蛇一般盯着梁桉的脸。
梁琨继续开口,仿佛语重心长:“你久没回来,滨港许多人都不认识,这个姓韩的其实我也见过,人不错,见见面接触接触也无妨。你要是不想见也没问题,还有其他人,叫你大伯母都带你认识认识。虽说你爷爷给你定了徐柏昇……”
提起这个名字时梁琨蹙了下眉,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来,然后才接着说:“但我依看他不是什么好选择,何况徐家水深,你个性单纯,怎么应付得过来。依大伯看,滨港多的是青年才俊,你可以慢慢选,不用着急。”
梁琨息事宁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梁桉明白多说无益,他往梁琨点了点头就往楼上走,踩着楼梯拐弯时,依稀听到大伯母的声音。
“真是被宠坏了也玩野了,没教养……”
梁桉事后想,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晚上入睡前,梁瑛也过来找他。
梁瑛敲了门才进,手里端着一碗银耳炖奶:“姑姑还记得你小时候起就爱吃这个。”
碗里还冒着热气,梁桉接过来放到亮着灯的书桌上,没有立刻吃,问梁瑛:“姑姑找我?”
梁瑛在一张单人沙发坐下,她刚从公司回来,仍旧穿着正式的西装套裙。梁桉印象里只要梁瑛外出,一定会穿成这样,好像披上某种盔甲,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梁瑛起初没有说话,望着窗外的夜色显得心事重重,转回头时看到了架子上摆着的一个玩偶,一下笑起来:“还留着呢?”
梁桉也看过去,那是个蓝色的海豚公仔,他对梁瑛说:“一直留着,是姑姑买给我的。”
梁瑛神色松弛些许:“我还记得小时候带你去海洋乐园,你要吃冰淇淋,但只吃最上面带果酱的,剩下的就不肯吃了,都是我吃,那天我一共吃了四个还是五个冰淇淋,牙都酸了。”
梁桉也笑,儿时的共同回忆叫距离拉近不少,梁瑛的眼神变得柔软,但眉宇间疲惫仍在。
梁桉双肘抵在膝上,靠近过去,轻声问她:“姑姑是不是累了?”
梁瑛静静看着这个侄子,明明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来关心她。这种关心不含算计,是纯然地出自本性和真心。她想,难怪梁启仁会那么偏心,她又想,如果这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于是梁瑛罕见地承认了,更为顺势引出真实目的:“是有点,你爷爷走了之后集团里人心不稳,你大伯……”
她欲言又止,因为她知道以梁桉的聪明不可能不明白她要说什么。梁桉的目光微微闪动,跟着问:“公司的情况不太好吗?”
“的确不太好,其实最近几年集团一直很难,表面光鲜,好几个项目都在持续亏损,你大伯一意孤行还要继续推进。这次你爷爷去世,股价被人恶意打压,你大伯也是手忙脚乱。”
梁瑛显得忧心忡忡,缓缓摇头,顿了顿才又是说:“姑姑真的不想看到你爷爷的一番心血被糟蹋。”
“我可以做什么吗?”梁桉于是问。
他仰着头,姿态放低,洗过的发丝柔软轻盈,松松挽在耳朵后面,更添一丝纯良,眼神清可见底,叫人不加防备。
梁瑛看着他,片刻后说道:“姑姑知道你爷爷去世前给你定了徐柏昇,我跟他在宴会上见过两次,他并非你的良配。”
梁琨这么说,梁瑛也这么说,两人明面上私底下都斗得厉害,唯独在这件事上立场一致。梁桉装作懵懂,问梁瑛:“我以前从来没听过徐家有这个人。”
他倒是对徐木棠有点点印象。
梁瑛对他说:“徐柏昇虽然姓徐,但其实是徐昭的外孙,他母亲当时嫁给了一个普通人生下他,之后他父母离婚,他一直在外面生活,前几年才被徐昭认回来。”
“也就六年时间吧。”梁瑛回忆,“从底层做到徐氏寰亚的副总,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能力是一方面,心思深才更可怕。姑姑见过的人太多了,这种人眼里只有利益,不会跟你谈真感情。”
梁桉沉默,消化这个信息。
梁瑛继续道:“徐柏昇虽然也姓徐,说到底总是外孙,徐家以后不会是他说了算,小桉你要是想结婚,这城里有大把的人供你挑选。”
梁桉的心一沉,他看到了梁瑛倾身靠近时落在他手上的影子。他慢慢直起身,拉开了距离,抬头看着梁瑛,轻轻喊她:“姑姑。”
这一声姑姑喊得梁瑛有些不是滋味,或许是太疲惫,或许是潜意识里拒绝,她没有深思,也终于图穷匕见:“姑姑认识的人多,可以给你介绍,集团股东董其昌的儿子就不错,一表人才,也是从国外回来,跟你会有共同话题。
说到这里梁瑛停了停,似乎观察梁桉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姑姑向你保证,结了婚你的生活还跟原来一样,你可以继续去周游世界,或者画画,姑姑记得你以前很爱画画。总之做你想做的事,姑姑都支持你。”
梁瑛说得情真意切,梁桉于是腼腆又乖顺地笑:“嗯,我知道了。”
梁瑛最后对他说:“姑姑不会害你,姑姑自己没有孩子,以后的东西肯定都留给你。”
梁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考虑的。”
梁瑛满意了,起身时看到桌上那碗粥,这才记起来:“快把粥喝了吧。”
梁桉送她离开,关上门走回书桌前,盯着那碗凉掉的银耳炖奶看了几秒,走去洗手间将碗底朝上全部倒掉了。
随后他又走回门口,将门从里面牢牢反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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