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八章
江辞流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赁的宅子中。
信很厚重,他却不知有什么值得说的要写这般多。
江辞流平日习惯沿线平整地撕开信封,今日手却抖了一下,信封沿着弧线撕裂开来,再不能用了。
展开信,内里整整三张信纸。
“展信安。”
一笔极其端庄秀丽的小楷,一看便知平时没少下功夫。
江辞流平日习惯一目十行,但看到这手字,却不由放慢了速度,流连在字里行间。
……
大道之下,四方皆路。行路难,世路艰。
苏子瞻有诗:且并水村欹侧过,人生何处不巉岩。
世路虽多,但到底是不好走的,虽如此,也不能停止不前。心火不灭,前路便宽。
若是我,也会随袁陶一般,舍了那荣华富贵,去寻无边自由。
因你替袁陶做了选择,私将你引为半个知己。
……
袁陶是《桃源记》主人公,最终舍了荣华富贵,追其心中所求。
江辞流双手顿在空中,眼神流连在“知己”二字之间。
过了许久他扣下信纸,深吸了一口气。
她悄悄引他为知己。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早就知晓他。
江辞流垂眸,食指轻轻摩挲在信纸边,响起若有若无的“沙沙”声。
一灯如豆。
桌上的烛火轻轻跃动着,带着小心翼翼的韵律,忽明忽暗。
江辞流凝视着那一团颤抖的焰火,自己的呼吸也融入在这明灭的节奏里。
……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愿你无畏,愿你自在。
顺颂时祺
过了许久,直至三更鼓声响起,江辞流才站起来。屋内只燃着一盏烛火,内里黑魆魆的。
屋内简陋,江辞流顺着记忆寻到柜子,顺手将灯盏放在衣柜之上。内里只有不过四套衣服,两双鞋。江辞流拿出他的包袱。
江辞流将那封信放了进去,烛火忽明忽暗,映照一地残影。明灭间,却折射出五彩的金光,正对着包袱露出的一小片布料上,上面还绣着细密又白净的兔毛。
*
宋砚昔再去岳氏书铺已经是十日后。
“宋女郎,许久未见。”岳掌柜照旧十分热情地打了招呼。
宋砚昔笑笑,“近些天有旁的事情要忙。”
打过招呼,宋砚昔又逛了逛,照旧淘到两本书,岳掌柜又走了过来。
“宋女郎。”
“岳掌柜有何事?”
“这是要转交给女郎的。”掌柜的拿出一封信来。
宋砚昔低头,照旧是一封用火漆蜡封着的信,信封上照旧什么都没有写。
宋砚昔知道这信是谁给的,却是不解:“怎的还有信?”
岳掌柜也摸不清头脑,但他只是办事的人,没有窥探顾客隐私的权利,答非所问,“这是浔阳小生五日前送来的。”
宋砚昔更摸不着头脑。
二人不算相熟,甚至不认识,这样三番两次写信,倒显得他们交情甚笃。
难不成,他也引她为知己?
宋砚昔笑着接过,“如此便劳烦岳掌柜了。”
岳掌柜摇摇头,“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宋砚昔离去后,掌柜的这才想起来,好像有许久没有见到江辞流了。
往日他三天两头往书铺跑,隔了五日倒显得不寻常了。
掌柜的摇摇头,走到柜台后面翻看借阅记录。岳氏祖训,无论贫穷富贵,都要抽些银钱来接济穷人。他一毛不拔却又不想违背祖训,只好将书免费借给旁人,期限一月。岳掌柜正翻着记录,却看见了江辞流的名字。
岳掌柜这才想起来他借出了一幅帖子。
那可是名家真迹啊!
江辞流不来,莫不是因为他不想还这帖子了?
想到这里,岳掌柜急了起来,那可是孤品,很值钱的!他说什么也要追讨回来。可他又不知江辞流在何处……
除非找到他的熟人……
岳掌柜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是了,他还知道一个人,想来与江辞流熟识,托她找江辞流再合适不过了。
*
宋砚昔回府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封信。薄薄一层,与她的一厚沓形成鲜明的对比。
展开,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信上只有寥寥的几个字。
宋砚昔却笑了起来。
她引他为知己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却没想到他这般贴心,礼貌地应了下来。
宋砚昔抬手轻轻抚过那几个字。
这般为人着想的人,应该是个极好的人。
宋砚昔将这封信与前几日收来的信收到一起。
*
且说江辞流,那日回去之后便辗转坐立难安,天降了温,他又害了风寒。缠绵病榻多日,苦不堪言,直至五日后才有转好的迹象。那日他脑子照旧晕晕沉沉,所幸还算清明,连忙回了一封信到岳氏书铺。
离开的时候,江辞流又觉察到有人跟着自己,他不动声色地引着那群人去了另一个地方,那群人却不上当。江辞流这才发现追他的人根本就不是宋家小厮。
江辞流彻底清醒了,长平侯府的人,到底是找了来。
一年多前,他带着他全部家当从浔阳出发北上京城,本以为他就此可以认祖归宗,逃离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却没想到等待他的是另一个虎狼窝。
老长平侯多年前便已经仙逝,如今的长平侯,是长平侯的胞弟。世人皆知,老长平侯的小世子在绍圣元年便被人牙子拐走了,老长平侯一病不起,这才早逝。
老长平侯为了找到自己的小世子,广发悬赏,若有人找到小世子,赏金百两。此话一出,长平侯府门前宾客不绝,众人为了钱财,将自己家的孩子送来,妄图领赏。
这等拙劣的伎俩又把老长平侯气病几分,老侯爷无奈,告诉众人小世子身上带着象征自己身份的玉佩,身上还有专属的胎记。
长平侯府才算又恢复了安静。
小世子丢后,老长平侯又得了两女,而后身子骨彻底废了,再生不出儿子来了。圣上怜悯老长平侯,为了让长平侯府延续下去,特许长平侯胞弟袭爵。
老长平侯临死之前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到自己的小世子,新继任的长平侯哭着许诺他一定会为他找到小世子,此生都不放弃,且找到之后便将长平侯之位让出来。
老侯爷听到这话后才闭了眼。
是以这两年长平侯府门前又恢复了昔日的盛况,每天都有一两个人来侯府认亲。
江辞流便是其中的一个。
江辞流已经进了侯府,又将手上的玉佩交了出去,他本以为等待他的是认祖归宗,可他等到的只有无尽的追杀。
若不是江辞流机敏,恐怕他早已命丧黄泉了。
江辞流不动声色地将追跟随他的人引到一处暗巷中,那人果真上当了。
乱巷之内,江辞流忍着剧痛将人暴打一桶,只肯给他留一口气。
临了,江辞流似是不解气一般,抬脚踹向那人的脸。
“无耻之徒!”
江辞流知道长平侯府的人马很快便会到,若是他得不到宋凛的帮助,他就要尽快地离开平阳县。从京城一路追到平阳县,江辞流知道他们不会轻放弃。
他们要的是他的命。
他的命便这般轻贱?他们想要便可以拿了?
江辞流勾起嘴角,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他的命便不值钱?
“咳……咳……”他本就受了风寒,今日又大费力气,身上冒了一层汗,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江辞流抬脚,沉入在这无尽的寒风之中。
*
这几日看书看得乏了,宋砚昔又出了门。南街新开了一家糕饼铺子,甚是红火,宋砚昔慕名而来。
宋砚昔走在路上不由又想起江辞流。
宋府的小厮一直没有在平阳县看到江辞流。
宋砚昔想到他说过,他不过是路过平阳县,拜访阿爹也是顺路的事。如今他心存误会,始终不肯相信阿爹不在,离去也是应该的。
宋砚昔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倏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辞流这两日病的更严重了,家里吃食与药都没了,他迫不得已出来采买。他本该修饰一番,但他实在没了力气。
许是因为病了,江辞流的反应速度比往常慢了许多,直到宋砚昔走到他身边他才反应过来。
“喂!”宋砚昔也不想这般没礼貌,但是她实在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猛地听见熟悉的声音,江辞流回头,对上一双清澈的杏眼。
宋砚昔看见江辞流面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甚至有些干裂,声音不由缓了下来,“你这是……病了?”
江辞流别开脸,“我无事。”说着悄悄将手背到身后去。
宋砚昔没有注意到江辞流的动作,脑海里酝酿许久的话脱口而出变成了:“你真的无事?”
“我已经说过一遍了,为何还要再让我说一遍?”江辞流不由抬高音量。
江辞流语气不善,瞬间勾起宋砚昔的怒火,“我也不过是好心询问,你作何要这般态度!”
江辞流瞥都未瞥她一眼,抬脚便要走。
宋砚昔见他这么无视自己,心生不满追了上去,“你这人怎的这般不懂礼貌?”
“你懂礼貌你在街上追着不认识的郎君走。”
宋砚昔瞪大双眼,他这是什么态度?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无礼之人。”宋砚昔骂道。
“你现下见过了,也算是开眼了不是吗?”
宋砚昔直接愣在原地。
他果真懂得如何挑动她的情绪。
“无耻之徒!”
这条小巷少有店铺,路上没有旁人,回音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涌向江辞流。
江辞流只当没有听到,继续向前走着。
他快要撑不住了,他若是不走,定会让宋砚昔看出破绽的。
宋砚昔见江辞流不理自己,深吸一口气,“被我戳穿了装不下去了就要逃走吗?”
“你这个只懂逃避,满口谎话的懦夫!”
听到这话,江辞流总算顿住了身形。
“你除了骗人还会做什么?”
“你可知道礼义廉耻?”
“你这种满嘴谎言的骗子,可知晓何为真情?”
“你只知道权衡利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宋砚昔怒火中烧,直接将酝酿好久的话骂了出来。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攥拳,身子止不住地发抖,重重地喘着粗气。
回应她的却是漫无边际的沉默。
过了许久,江辞流才张了嘴:“你真是,慧眼如炬啊。”
随后抬脚走了,连头都未回一下。
江辞流语气冷淡,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分明就是嘲讽!
她虽然将话骂出了口,怒气却一点没消散,反而更多了。
看着江辞流瘦削的背影,宋砚昔又跺了两下脚。
插入书签
且并水村欹侧过,人生何处不巉岩——苏轼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