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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寂
纪黎想了很久,半晌才犹豫着说:“我想起一个地方。”他们一起跳上了竹林顶处,在月光照耀下,看到了远处一座高塔,“那是俱寂塔,是我师门存放经籍的地方,我记得塔下有一个密殿,是我师父练功之处。俱寂塔本身就有防御阵,但没那么强,不过塔下的密殿可能还有一个阵法,如果启动的话,两相叠加,兴许能逃过一命。”
“不过,蛛妖怎么会知道躲在那,而且它也不会启动阵法才对。”纪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凑巧吧。”吕丘平倒不觉得奇怪,红腹皇蛛这么能生,数量足够了,什么小概率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纪黎摇摇头,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解释。
姜未则遥遥看了一眼高塔,“那咱们先过去看看。”
剩下两人也没有异议,既然决定去找人,按照他们的推测,俱寂塔也确实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但是,吕丘平不情不愿地道:“咱们还要带着他?”他指指范阳杰,“这也太…”累赘了,“影响行动了。”
“留在这儿,万一有蛛妖来,他肯定性命难保,还是背着他一起吧。”姜未道。
话音刚落,纪黎便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我刚才受了些伤,这会儿只能请吕司官受累了。”
姜未于是看了看吕丘平,“我和你换着背。”
吕丘平这时候哪敢劳烦她,真碰见妖魔还指着姜未救命,怎么能让她带着这种累赘,“还是我来吧,你只管前面带路就是。”说罢,他忽然瞥了纪黎一眼,露出意味莫名的笑。
纪黎没有理会,三人商议定后,便穿过竹林,向高塔而去。
俱寂塔高九层,巍峨雄伟,可见气象,但它是黑瓦乌漆,此刻在夜色里恰如最浓的一点墨,有些看不分明。
一行四人刚走入塔中,驳杂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姜未闻到了很多东西,有祝清寻几人的行踪,有蛛妖的数量,还有很多尸体与死亡的味道。
电光火石间,姜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些横陈在地下密殿的尸体只怕都是泠音门的弟子。
此地不仅隔绝了景平真人的攻击,残留了许多蛛妖,同样也隔绝了她的往生安魂曲,让那些本该已经被超度归尘的尸体也保留了下来。
姜未突然回身,在下密殿前拦住了吕丘平和纪黎,“里面情况不明,你们先留在这,等我探探再说。”
吕丘平第一个愿意,恨不得再离远点儿,不过还是不放心道:“那你,有把握吗?”
纪黎却立即抢在他前面,“我和你一起进去,若有什么危险,也好相互帮衬。”
姜未拦得就是纪黎,那密殿之内皆是他的师兄弟姐妹,一想到那数不清的残骸,她就于心不忍。
景平真人的往生安魂曲,送雀灵山上的上百亡魂化尘归土,因此众人一路上山未曾再见到尸体,整座山虽死气沉沉却也干净。
但俱寂塔地下却不是,其间景象只怕惨烈异常,他们这些无关的旁人虽也怜悯哀戚但尚可消化,可泠音门唯一幸存的弟子纪黎若进去,只怕要生心魔了。
姜未坚辞不让,吕丘平也出言道:“不要逞强,你和我这样的修为,进去也是拖累,还是守在这里,以防外面另有异动罢。”
纪黎只看着姜未,姜未还是摇头,再三交待两人小心,便朝地下而去。
等她走远,吕丘平忽然拍拍纪黎的肩,“她是为你好,待着吧。”
纪黎一下甩开他,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
密殿的阵法此时已经停止,两扇朱漆大门碎成了几截,倒塌在地上,姜未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门内的景象,只有白色的蛛网密密织成了茧,把整个大殿都网罗在了其中。
姜未提刀,循着最近的活人味道而去,中间穿过重重蛛网,看见了一个又一个干瘪的尸壳残骸,修罗地狱,莫过如是。
很快她闻到了已经被缠成茧的阮熙宁和她身畔正等待进食的三阶蛛妖。
“潜刀”瞬发,锋锐的银刃先割断了蛛妖即将扎入阮熙宁体内的螯脚,下一刀顺势割断了她身上的蛛网,抬手先将她扔了出去。
蛛妖痛失一足,发出尖利地鸣叫,疯狂地喷出蛛丝攻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修士,锋利的蛛丝铺天盖地,无论姜未怎么躲闪,都如影随形。
但姜未也不是一味闪避,而是几个跃身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再次发动了潜刀,这一刀直穿蛛首而去,但猛然盘起的蛛丝扛住了这犀利一刀,紧接着,四面八方的蛛丝顷刻而至,从各个方向阻断了姜未的去路。
姜未举刀破开一重又一重攻势,终于也不免被蛛丝割伤,鲜红的血顺着白色的蛛网滑向四方,几刻间就染得整片空间腥红耀目。
蛛妖闻到了人血更加发狂,一时间,蛛网如群,蛛丝如瀑,攻势愈加凶猛。
而姜未的血线也终于压到了一半以下,丹府怪兽霍然睁开了一只眼,她双目瞬间变灰,元力暴涨,万法一刀和潜刀交错而至,间或夹着怨火和念刀,阻断着蛛妖的攻击,终于,在她汹汹的刀势下,蛛妖渐渐萎靡,最后碎成了一地残肢。
姜未立刻收刀,转身便要去查看阮熙宁的伤势,忽然一道灵光从蛛妖刚才盘踞的地方闪过。
她一步跃了过去,才看见是一卷散落的玉简,拿起来用神识一扫,居然是泠音门一位师兄留给出去求援的四位师弟师妹的绝笔信。
“...师父难敌蛛妖,召集我剩余六十余位兄弟姐妹避难于俱寂塔下,等候援兵。
午时一刻,师父自爆与蛛妖同归于尽。
申时初,塔外忽生异状,有新生红腹皇蛛食母晋升,我等最终决定关闭防御阵,出塔及早铲除祸患。
塔外妖魔无数,此去恐无归时,师弟师妹如归,切勿为我等伤悲。此劫之后,勿断师尊之衣钵,若有来日,当重立宗门,再响泠音。
昔年曾誓,庇佑一方,此去赴道,虽死无悔。
师弟师妹,保重。”
姜未看完顿时呼吸一紧,猛地握紧了玉简,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一口浊气堵在喉头,心间酸涩难忍。
单掌门最终想保全的弟子们也前赴后继而死,本以为外出求援能得生还的四人也只余纪黎一个,满门覆灭,何等惨目惊心。
但随后,横亘在姜未心头的另一道火也再也难以压制地烈烈燃起,算算这个时间,明明来得及援手。
纪黎当时明明已经到了柳泉县司求援,这岂是柳泉一句“力有不逮”能搪塞过去的,巡使遍布各州,各县县令和司正都可直接传讯,只要当时他们肯通报巡使,泠音门就不会落得满门覆灭的下场,他们为什么不救?
姜未胸腔里燃起了一把不知该烧向谁的大火,她自离开景阳,目睹过无数黑暗,可却未曾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热血寒尽,凉薄彻骨。
此时此刻,她竟不敢再看一眼这些散落四处的尸骨。
忽然,一只二阶蛛妖闻到了死去同族和活人的味道,窸窸窣窣地爬了过来,大口咀嚼起脚边一块同族的碎尸,姜未像是难以忍受这种声音,额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猛地向后甩出一刀,就一刀,穿脑而过,炸得蛛妖碎成了一地血花。
吃、吃、吃,就知道吃,就这么一群灵智低下,一辈子只知道吃至亲和吃人的东西,就覆灭了一整个宗门,泠音门不该有此劫难,这些赤胆无畏的修士不该死于绝地,这山下的万千百姓不该活在它们的阴影里,明明妖祸已经过去,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惨祸,为什么不来救救他们,为什么要事不关己地推卸,为什么凉薄至此,任赤子之心被如此辜负?
而她还能做什么?
她只能一刀一刀把这些余孽都杀尽。
万法一刀、潜刀、念刀层出不尽,姜未身上全都是血,自己的,妖魔的,这密室之中到底盘踞着多少妖魔,姜未不知道,她就这么一路向前,以刀开路,不计生死。
很快,漫天的蛛网上挂满了浓稠的血浆,滴滴而下,宛若血帘妖洞。姜未的血线也一降再降,丹府怪兽睁了三眼,她灰色的双眸也浅得近乎白色。
她杀疯了,只知提刀、挥刀,不知不觉已到了密殿最深处。
忽然一声“姜未?”惊醒了她,她抬头看向了声音的来处,才发现是祝清寻。
祝清寻被粘在了蛛网上,身体已经半裹成了一个茧,她气息十分微弱,但目睹完刚才姜未的疯狂,还是撑着一口气以静心诀唤醒了她。
姜未恍惚了一下,这才发觉殿中的妖已经杀尽了,至于杀了多少,她已全然没有了印象。
她缓缓收回了刀,压下仍在沸腾的杀欲,上前把祝清寻放了下来,只见她腹上一道伤口极深,竟是已有夭亡之相,忙取出宝元丹,一点点喂给她,可饶是如此,祝清寻还是在嘱咐她救人之后昏了过去。
坐忘山的另一个弟子童远卓粘在离祝清寻不远的地方,他本身的状态倒还好,此时一恢复自由,连忙先扑向自己的师姐,趁着这个间隙,姜未又寻到了一个柳泉县司官,他伤得也不轻,此刻已被毒液麻痹昏迷。
姜未仔细搜查了一番,没有再闻到别人的味道,携着几人回到了殿外,嘱咐吕丘平放火烧尸。
这回姜未还没来得及用净身术,整个人身上的血煞之气十分骇人,惊得吕丘平都不敢看她,默默地跑去殿里,等再看到殿里的血腥景象,他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这他x都是姜未干的?这是什么天降煞神!
他猛地爆出两团猛火,把这一殿烧了个干净。
其余人则赶紧相互疗伤,阮熙宁伤得轻些,服了解毒丹立时醒转过来,但祝清寻和柳泉司官却仍无动静,这个时候,童远卓也飞速讲述了事情经过,他们四人是被一只趴在塔上的蛛妖猎到此处的,可杀完那只三阶蛛妖后,塔里的蛛妖闻到了活人味道,都争先恐后扑了出来,他们被蛛网陷在了塔内,本来有他们三个剑修在还勉强可以应付,直到密殿里出现了一只四阶蛛妖,祝清寻最后都不得已动用了出行前师父赐予的保命剑气,可即便如此击杀了所有蛛妖,这座塔却好似是个蛛窝,很快源源不断的二三阶蛛妖又冒了出来,最终把他们困在了里面。
直到,姜未出现了。
童远卓也亲眼目睹了姜未是如何一路杀进来的,此时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敬服和震撼,他现在是不敢再想试试姜未的刀了,但他的血依旧滚烫,战意丝毫未消,他从此以后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得上和姜未堂堂正正比试一场。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吕丘平终于插得上嘴了,“咱们现在伤得伤,昏得昏,残得残,实在没必要再深入犯险了吧,这山里的情形比咱们估计得要麻烦的多,我看还是先下山为宜,你们觉得呢?”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姜未,毕竟现在这里肯定是姜未说了算,但他又担心姜未打架打疯了,于是又拼命给两边使眼色。
还好姜未此时也道:“先下山吧,你们的伤都耽误不得。”
就算是童远卓和阮熙宁也没有二话,师姐伤得这么重,他们是绝对不愿意再在山中耽搁。
众人议定,醒着的人背上还在昏迷的,就准备下山,谁知姜未去周围探查了一圈,回来却道:“周围应该没有蛛妖了,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去追你们。”
“你干什么去?”没有姜未,吕丘平心里有些发慌,连忙出声问道。
姜未看看四周,“我再去附近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剩下的人。”此刻柳泉县另两位司官和陈岭山还不知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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