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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嗣
纪兰给的药方很好用,谢知仪用过后月末果然不再来癸水。
黄嬷嬷是老人,本就对此事敏感,更不必说她还背负着王爷对康健子嗣的殷切期盼。
郡主癸水迟来那日她便留了个心眼,特意将膳房里寒凉属性的饭食都划去了。
只是要想确认此事还需等些时日,月份尚小时诊出的结果并不准确。
但此事也足以叫幕后操纵者坐立难安了。
“今日饭菜可有你爱吃的?”
祝恭均仔细端详着身侧女儿面庞,芙蓉面柳梢眉,微微上挑的眼睫如鸦羽般轻轻煽动着,四肢纤长灵敏,不论如何看都是个美人胚子。
这才该是他的子嗣。
只有这样的孩子才能给他提供助益。
距服用纪兰给的假孕汤药已有半月,谢知仪思索一瞬正欲压下口中热汤作答,可还未来得及,便觉腹中猛地一缩一绞,恶心感顿时翻涌上来,她甚至赶不及用袖子遮掩便本能扭头干呕起来。
强烈反应让她泪水都溢出来,周边侍膳的宫女赶忙拿了漱盂来接,又取来香枣圆扇去味。
这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祝恭均目光赞赏,关切道:“用温水漱漱口。”
用帕子拭去唇边水渍,谢知仪眼眶还有些红,“扰了父王用膳兴致,是女儿失仪了。”
“无妨,可是这些时日脾胃见虚?”祝恭均人到中年也未蓄胡须,情绪好时眉眼像是含了春水般柔和,“小桂子,传太医来未郡主诊脉。”
从前未尽之事眼瞧着又有了希冀,曾将他打击得意志消磨的绝无可能改变之事也有了转机,他所做一切不曾白费,他并不比皇兄差。
山穷水尽之时天机乍现,这孩子能回到他身边,又何尝不是命里安排。
上天要他莫再屈居人下。
只做皇兄陪衬的日子实在太久了,祝恭均都快记不起自己是从何时起开始留意到这些,起初他只觉着是无关紧要的流言蜚语,撑不过几日便散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皇兄登基时他是彰显真龙之威的半残之蟒,皇兄娶妻时他是先天有缺的不祥之人,就连他的孩儿们,也无一不是残缺之身。
自打记事起皇兄对他就很好,既无猜忌也无打压,甚至还有明目张胆的偏袒,他如何不感恩戴德,这般位高权重的兄长却始终牢记他们的手足之谊。
多好的兄长。
但正是这般处处都无可挑剔的兄长不论哪一项都狠狠压他一头,好似他祝恭均生来便是为了铺垫衬托他。
与兄长相比,他永远是引玉之砖,是劣等货,是连防都不用防的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废物。
年少时他还能借着轮椅比兄长高上一头,可如今他只能仰望!
祝恭均如何能不恨不怨不想,分明是一母同胞所生,怎就偏偏他是个天残。
他甚至恨母后,为何生的是双胎,又为何偏偏他是残疾的那个。
他更恨皇兄,出生时抢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一切先机,或许连母体内的养分都全部夺去了才叫他变成这副模样。
祝恭均这么多年都不曾娶妻便是因着此事,不论是什么样的女子都难以为他生下完好无缺的孩子,若是娶了王妃,多年无所出定会落人口舌,但若又生下天残,那他此生都别再想摆脱这一名号。
还好。
还好他还有个康健的女儿。
祝恭均眼中流露出执拗与疯狂,他一遍遍打量面前端庄得体乖巧懂事的女儿,视线不由自主便落到她裙下匀称有力的腿上。
好,实在是好。
这个女儿来的,实在是太衬他的心意。
太医来时谢知仪仍有些反胃,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劲儿仍有余韵,或许是纪兰的汤药性烈,也或是因为被人打量的滋味很糟糕。
她木然地将腕子伸出去,尽力不表现出任何不情愿。
可只要一想到他毫不掩饰意图的视线便更让人觉着恶心,好似她是个装着宝物的木盒,是个承载他某种愿景的器具。
那白须医者募地双膝跪地,声调夸张,“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郡主殿下这是喜脉啊!”
意料之中的结果。
谢知仪做出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张羞愧模样,细眉紧蹙,清透眼眸中满是无措,她磕磕绊绊道:“怎,怎会如此,我叫膳房做过避子汤的,婚期在即,我,”
在他们眼中她一不知祝恭均想法,二又是个放不开手脚的半路郡主,做出如此反应合情合理。
况且在世人眼中婚前有孕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郡主又如何,归根到底还不是个女子而已,若是男子,致使她人在婚前有孕甚至担得起个为家族开枝散叶的好名头。
如今世风算不上保守,却也没开放到此等地步。
谢知仪忽觉命运奇妙,不论是何种身份,她总是名声不好的那个。
不过好在她已然不在乎这些了。
“吾儿莫怕,是奉恩侯府长子赘入郡主府做郡马,而非是你嫁入他谢家,既是入赘,又哪有赘夫置喙主人家的道理?”
祝恭均示意身后人将自己推到女儿身边,他抬手轻拍了拍她肩膀,又和善道:“若是你中意那位章姓书生,待婚后再将他接回来也未尝不可。”
谢知仪眼眶微红,她抿着唇忐忑地点了点头,依旧是一副温顺懂事的模样。
婚期是七月廿五。
所谓是一回生二回熟,谢知仪再无初成婚时的忐忑不安,唯一担忧的便是闻清许会来纠缠不休。
但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再出现过。
并非是她刻意想打听,而是上京城消息实在灵通,闻家本就格外受人关注些,闻清许作为吏部侍郎病重不起一事就连祝恭均都知晓了。
病重不起么。
谢知仪募地想起那日他好似隐忍着痛楚的惨白面色,她止住思绪,只当不知晓此事。
当作不知晓,便不会刻意细思。
况且闻清许此人狡诈多变,此事是真是假都难说。
成婚那日就连圣上都来了,谢知仪却始终像是旁观者般难以融入这喜庆和乐的局面,她像是提线木偶,木讷地随着喜婆的声音做出相应动作。
唯一让她感到舒心快活的,便是谢吉安有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
自谢知仪记事以来便没见过他露出过笑脸,对她们,他永远是权衡利弊两相比较,誓要找出最合算最值当的那一条路,若是找不到,那舍了便是。
可面对谢知研却截然不同,当眼珠子捧着护着的人如今进了她的后院。
实在是大快人心。
同房一事更不必担心,祝恭均比她还紧张此事,谢知研还未来得及进她卧房便被黄嬷嬷叫走了。
所谓郡马,郡字首,便事事要以郡主为先。
若是得了郡主喜欢,便可到主屋侍奉,若是不得郡主喜欢,便不得随意踏入主院。
成婚前谢知研是知晓自己处境的,但他并不觉着郡主会冷落怠慢自己。
世间哪有自愿做赘婿的男子?
他肯低头已是明示,况且这桩婚事是郡主找的他,又非是他强求而来的,想必郡主应是早早便对他有所留意,以至到情难自抑时便直接求了圣旨。
面首一事或许只是误会。
谢知研甚至已然望见自己平步青云的将来。
郡主爱他依他恨不得将心肝都捧到他眼前来,他那时担心的只是郡主太过热情自己或许会无法招架。
只是日子过得久了,他身边总是只有郡主一人可不行。
赘婿这个名头也实在难听。
皇家规矩多,郡主自幼又是在民间长大,想必生活得久了自己便愿意回他谢家生活。
他设想过未来种种,独独没想到新婚夜竟连郡主的面儿都没见着。
第二日清晨主动去找又吃了个闭门羹。
“我与郡主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我要见她为何不可?”
谢知研不懂郡主为何如此,他迫切地想再见到那个不擅传情达意的明艳女子。
他想向郡主展示他究竟有多好,郡主见过他与他细细相处过后才会食髓知味。
“郡主身子不适,郡马还是请回罢。”
黄嬷嬷皱着眉毛一口回绝。
这谢家小子长得老实本分,脾气却比那个貌比潘安的章俭差得不止是一星半点,就连眼力劲都差得多,明见着是郡主不愿见还硬是不依不饶。
“郡主身子不适?我身为郡马岂能坐视不理,我要为郡主侍疾。”
谢知研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他认准了自己只是缺个在郡主面前表现的机会因此才格外有底气。
哪知黄嬷嬷冷哼一声,抬手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又重又响,本就瘦削体虚的谢知研一时不察竟直直往后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他眼泪登时便溢出来,屈辱与羞恼直直涌上来,就连爹娘的嘱托都忘了干净,“你这老奴才竟敢打我!”
黄嬷嬷只是冷冷一笑,“郡主府内岂容你来撒野!若是再敢阳奉阴违吃的便不是我这个老奴才的巴掌了!”
谢知研平步青云的梦碎在黄嬷嬷强劲有力的巴掌和郡主从始至终将他彻底忽视的冷漠中。
可赘婿就连回家同亲人见面都需要请示郡主。
府里闹出的乱子谢知仪都一清二楚,但她不大想理,不知从何时起,心绪好似进入了倦怠期,不论对何事都不大提得起来兴趣,不论发生何事都激不起她内心波澜。
不过这倒也好。
临行前又何必再与人产生羁绊。
春桃在翠竹庵过得很好,给她留的银钱足够她富裕地活到白发苍苍之时。
谢知仪只静静等着祝恭均沉不住气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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