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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莱茵在夜色前抵达了纸条上的地址。
他原以为埃里克这样的界外者,为了避免被政府盯上,会把自己藏进某个偏僻阴暗的角落。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中央区最耀眼的新贵族洋房区。
就算是在最窘迫的时期,这里街道上的路灯都不曾灭过,像一个被精心擦亮的玻璃水晶球,与南郊、北郊的现状如同两个世界。
莱茵拉响了门口的门铃环,来开门的正是埃里克本人。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科林说,在北郊遇到过你。”
莱茵走进屋内,才知道对方这话并不是客套说辞,桌上摆着双人餐具,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佣推着餐车出现。
椭圆形的餐桌上,立刻铺满各色菜式,琳琅满目。
埃里克:“呀呀呀,别这么紧张,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莱茵站着没有动:“西尔在哪里,我要带他走。”
埃里克遣走了女佣们,知道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拿了杯热茶坐到客厅沙发边。
他喝了一口后,才缓缓说道:“科林,没跟你说吗,西尔生来就是我们的一员,带他回回响会是暮鸦的指示。”
“他离开的时候还那么小,谁问过他的意见?”莱茵握紧拳头。
“你已经找人调查过了。”埃里克收起笑容,“那你应该很清楚,西尔的身体里也流淌着界外者的血。”
“他在德雷利亚出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别拿他和我们比较。”莱茵走近一步。
“我们?”埃里克眉峰挑起,如果是熟悉他的佣人,就会知道,这位看起来“好脾气”的先生,其实已经被惹火了,“看来莱茵先生对界外者的身份很不认同。”
他说到这,站起身,神色严肃地正对着莱茵:“你知不知道,在这个国家,在这个中央区,有多少人也想拥有我们的基因。”
莱茵知道,他指的是,界外者可以不受灰雨的影响,像是被放在游戏规则之外的天降神兵。
“所以你们想到,让本地人和界外者结合,他们生出的孩子也会有这样的能力。”
“回响会如果有那么大的能力和影响里,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走上历史舞台。”埃里克接下来的话,令莱茵陷入沉思。
早在回响会成立之前,界外者就已经出现在这片异世大陆上,他们努力融入,隐姓埋名的生活。直到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瘟疫,活下来的界外者们才了解到,血脉是他们唯一高于这个世界的资本。
回响会的建立,一方面是为了拉拢新到来的界外者,另一方面也是寻找界外者生育的孩子。
埃里克:“不过,他们的孩子能不能继承这种基因,要等到12岁以后才知道。”
莱茵立刻抓住对方的漏洞:“你们没权力掌管那些孩子的人生。”
“那又有谁问过我?”埃里克突然失控冲过来,拉住莱茵的领子:“我也只是想光明正大地活着,有错吗?”
“那不用非得走政治这条路。”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到底是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不都是被判了罪,被流放的吗?”埃里克说到这里,气势变弱,像是真的被触动了脆弱的地方,“如果没有权力,我们又何以能保障自己。”
“我不认同。”有一些莱茵一直没有注意的想法,正破土而出,“我从来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着是一种惩罚。”
“那是……对我的爱怜。”
入狱之前,连连被身边人,被最亲近的学生背刺,引以为傲的事业也面临着重大质疑,莱茵一度觉得人生也就这样了。
可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这个世界有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在巨大的情绪输出之后,两人四目相对,静默无声。
“我想,你真正等的应该是位女士,打扰你们用餐了。”莱茵离开前,不忘郑重地下战帖,“不过,我会用我的方式,把西尔带回去。”
门砰地被关上后,厨房里果然又走出个女孩——是索菲娅。
“埃里克,你的性子还是太急了点。这本来是个好机会,让莱茵加入我们。”索菲娅摇着红酒杯,缓缓走近餐桌。
她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风情优雅,和课堂上的好学生形象,判若两人。
埃里克回过神来,随即反驳:“我不像你,能有三次机会去中央区最好的学校学习,学到的总会比我多一点。”
“你是在嘲讽我老了?”索菲娅皱眉不太高兴,“还记得我当时出怎么把你从破——”
“好了,索菲娅姑姑,菜该凉了,我们还是先用餐吧,”埃里克及时打断,“今天之后,就没这么多轻松的时间了。”
“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姑姑!”
索菲娅的身体虽然不会衰老,但对年纪这件事非常在意。在两人长久的相处中,埃里克已经灵活使用这种方法,适宜地转移话题。
微醺之后,埃里克又想起莱茵的话。
“上天的……爱怜吗……”
*
由于这些天,小西尔的失踪,莱茵花了更多时间打理草药行,晚上也住在楼上。
从埃里克的洋房出来后,莱茵犹豫之下,转头前往离得不远的霍普金宅邸。
他一去,女佣就颇为担忧地告知:“霍普金先生现在在三楼,他今天一天都没有用餐。而且这几天……”
女佣欲言又止,流露出慌张。
三楼是霍普金的私人区域,宅邸里的其他人无法得知他具体在哪间房里。
莱茵上楼时,直接进了书房——他果然在里面。
眼前的景象说是刚刚遭遇了小型地震,也没有什么奇怪。
书架上的书被随意地扔到了木地板上,有摊开着的,也有扣着的。明亮的月色透过落地窗,落寞身影被拉长在地面上。
莱茵缓步走进房间,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直到他打开了灯,霍普金菜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来。
“你来了?吃过了吗?”
几天不见,他消瘦许多。
莱茵抿抿嘴继续说:“还没有,不过确实有点饿了,带我去吃点东西。”
“走吧。”霍普金说着,真的挪动起身体,但因为长久坐在地上,两条腿早就麻了,一个踉跄又跌倒在地。
莱茵连忙上前扶一把,却发现霍普金的指甲盖内血肉模糊。
他一把抓起,放在手心里仔细查看:“怎么弄的?”
霍普金从不吝啬,或者说是期待着与莱茵的亲密接触,但这一次他反常地抽出手掌。
莱茵心底忽然生出一种直觉,直接将对方的棉麻衣袖往上撸起,露出几条血森森的血痕。
一看就是生生抓出来的,刚刚结痂,就在这几天里。
“还有哪里有。”莱茵说着,便要去脱霍普金的衣服裤子。
“不要看我。”
莱茵听到这句话,手里的动作顿住。
仿佛他现在扒的不是衣物,而是霍普金的尊严。
“我知道了。”莱茵伸手抱住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像哄孩子一样再次说道,“我让他们把晚餐送上来,陪我一起吃吧。”
这一次,霍普金没有再推开莱茵。
他们相顾无言,在书桌上草草吃完这一餐。
莱茵本来有许多话想和霍普金说,也有不少决定等着对方给自己意见。但此刻,他觉得如此安宁也不错。
“这是卡乐水,喝了后,能平复心情睡个好觉。”
霍普金乖乖地喝了下去。
莱茵依偎在床边。
他说谎了。
他在卡乐水另外加了宁心静气的药物。
然而到了半夜,莱茵趴在床面上,被窸窸窣窣的撕扯声吵醒。
当他睁眼是,看到床铺上的被子扯出一长条豁口,霍普金端坐着将整条手臂探入,撕扯着其中的棉絮填充物。
——似乎只有这样机械重复的动作,才能让他维持片刻平静。
莱茵借着月光,去拿提前准备的药剂。等他折返时,发现床上不见人影,霍普金躲进了书架背后的阴影中。
随后,他的双手猛地抬起,指尖如同鹰爪般,狠狠地抓向了自己的前臂,动作迅猛且毫无章法。
莱茵反应极快,他猛地扑上前,用尽力气紧紧抓住了霍普金的手腕,阻止他伤害自己,但这种小幅度的钳制,依然阻止不了霍普金的挣扎。
莱茵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挪,用整个身体抱住对方。
也不知道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怀里人的呼吸才渐渐平稳。
莱茵的腿都跪麻了,尝试松开手,轻声询问:“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
霍普金咬紧牙关,止不住地浑身颤抖,根本无法作答。
莱茵:“那我问问题,你只要点头摇头。”
在长久的等待中,霍普金终于再次掌握身体自主权,点了点头。
莱茵:“你从中央监狱回来后,就一直出现这种病症,不过最近才加强?”
霍普金点头。
莱茵将自己挪近一些:“你的身体像是有千万根针在刺,有虫子在挠……你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
每次都要等上许久,霍普金才有反应。
“可以了,我知道了。”莱茵不忍心强迫他集中精神,“这是吐真剂的后遗症。”
这种药剂会令人的身体出现意识涣散,彻底失去对信息的控制。
莱茵猜测,霍普金当时一定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试图抵抗,才会被灌入了大剂量药剂,承受超乎常人的冲击。
如今,这种药剂后遗症表现为极度的信任障碍。
霍普金的大脑为了避免泄漏情报,本能地拒绝一切与外界的意识链接。因此,他如今每一次和莱茵的沟通,都必须先进行痛苦的可信度分辨。
——他需要确认眼前之人是否值得信任,而这种高负荷思考过程会不断被打断。
打断——建立——再打断——再建立……
然后,最坏的结果是,即便最后身体完全将药剂残留代谢完,但精神创伤还是会持续折磨着病人,直到将人的精神彻底击溃。
此刻,感觉束手无策的又何止是霍普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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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