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

　　常书瑜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位名震北方的枭雄的照片，杨宗业亦在各种渠道了解过“常六小姐”的生平。

　　“你比我想象的要出色很多。”也要勇敢很多，孤身去南洋谋划那些产业布局可不是谁都有的勇气。

　　常书瑜内心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淡定，但是这种时候她很清楚自己不能露怯，除了礼貌性问候，只是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

　　但是杨宗业显然并不在意她此刻的安静，打发了身边的人，连程述都被他撵走，而后招呼书瑜坐在他对面喝茶。

　　“你这姑娘，胆子挺大的。”说实话，易地而处，自己如果境遇跟常书瑜掉个个儿，还真不好说会怎么样，是有□□会想办法脚底抹油逃走，可眼前之人却没有。

　　她不但没有，这一年多时间还在努力给自己增加筹码，虽然很多行为在他眼里不过是徒劳，但遇到困境不放弃希望努力求存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品质。

　　这一点杨宗业是欣赏的，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的心要比常书瑜硬很多。

　　常书瑜看着对方那平和的态度，心里的警惕并没有落下，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但她并没有急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大帅过奖了。”

　　“这些日子吓坏了吧？”

　　这话书瑜没法接，因为她并不觉得对方真是想跟她唠家常，可她也不能一直当个哑巴。

　　“还好，南洋之行算是有惊无险。”所以她选择故意把话题扯到南洋那边去，反正穿越这件事她不可能主动承认，哪怕此时两人已经算是彼此暴露了马甲。

　　杨宗业知道小姑娘这是谨慎惯了，其实他也快忘了自己曾经的一切，直到那些梦境不断提醒他即将迎来的“结局”。

　　“本来我有些事想问你，但又想了想其实问了也没啥意思。”杨宗业指了指外面，“牛鬼蛇神都在等着，你这一趟想平安回去，有些难。”

　　这话说得有些无耻，因为他们都晓得常书瑜这二十年的人生里一半的坎儿几乎都是在这一两年遇到的，始作俑者正是杨宗业。

　　“您想让我做什么？”书瑜觉得程述说得很对，玩政治的心都脏，所以她支持程述以后当个真正的纨绔。

　　当纨绔多好啊，总比眼前这个糟老头子顺眼的多。

　　冬月的关外已经见了好多次雪，常书瑜从杨府出来便一直很安静，程述坐在她旁边也没开口，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程家在S城的宅子。

　　这座宅子是程家的产业，但是程述以前从来没有住过，虽然他名义上在S城生活过几年，可是事实上他在这里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半年。

　　“你看上去比去之前放松很多。”程述对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更不用说这一年多的相处让他对常书瑜有了一个更高层次的了解。

　　“嗯，一些想不通的问题，大帅给我结了惑。”常书瑜用程述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下她跟杨宗业的“秘密”，“你大概猜到了，我跟大帅有一点渊源，我俩算是师出同门，虽然学的东西天差万别，但彼此之间能看出一点师门来历。”

　　“你果然是龙门的人。”程述说这话时语气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

　　“龙门”是杨宗业早年突然“性情大变”给自己编造的传奇故事，那个神秘的“师门”一直流传在东北军高层中，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谁也没见过第二个“龙门”中人。

　　杨仁钰之所以突然那么关注常书瑜，便是有一种声音说第二个“龙门”中人出现了，当然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杨宗业这个老阴批自己传出来的。

　　“我算哪门子龙门中人？”书瑜摇了摇头，“我有个老师算是出身那里的，却也是微末小角色，比起大帅这样的正经传人，我顶多算是个记名弟子，唯独学了一点裁缝本事和生意经。”

　　听到常书瑜这般说，程述没说相信还是不相信，他略微沉思后才道：“大帅曾经说‘龙门’来历特殊，只收有缘之人，你这个身份传出去，怕是要有源源不断的麻烦了。”

　　对于这一点，常书瑜并没有很担心，因为她已经知道那个老阴批到底想干嘛了，只不过这件事她得烂在肚子里。

　　“过段时间，大帅应该会找一些传承者。”准确来说这些年杨宗业一直在培养传承者，包括程述在内有很多年轻人都是按照他的设想培养出来的，可惜及格的成品不多，优秀的更是凤毛麟角。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程述这回是真惊讶了，难不成他之前的担心都有些多余，大帅这回是不打算玩平衡那一套了？

　　常书瑜虽然也不清楚杨宗业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安排，但她知道自己的危机大概是短时间解除了，因为杨宗业拜托了她一件事，一件这个世界只有她能理解且会全力以赴会去做的事。

　　杨宗业这些年断断续续拿出的一些远超这个时代眼光的技术草图、管理框架、甚至是一些基础理论的只言片语，早已在核心圈子里引起了无尽的猜测和渴望。

　　那些碎片化的“天书”，被严密保护也只有极少数被认定有潜力的人，才有机会接触到一星半点。

　　程述自己曾经也是其中之一。

　　“看来你也有所接触。”常书瑜看着他，并不意外，程述若非特殊杨宗业也不会将他放在自己身边，既是一种保护也未尝不是一种观察和培养。

　　“只是皮毛。”程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绪，“但就是那点皮毛，每每深思，总觉背后有庞然大物，令人……既兴奋又恐惧。”

　　他顿了顿，直视书瑜：“大帅曾言，非‘有缘’、‘有心’、‘有根骨’者不可学，强求反而有害。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实践方式，以至于很多设想只能停留在纸上，可为什么是现在。”

　　可为什么是现在要突然落实下去？

　　常书瑜想起杨宗业那张看似平和却深不见底的脸，他当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双看透世事般的眼睛望着她。

　　“时间不多了，有些种子，现在不撒下去，可能就永远没机会发芽了。这条路未必都对，但坐以待毙，必定是错。”

　　他没有说“时间不多”具体指什么，是迫在眉睫的战争危机？是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只有他们这两个“异数”才隐约感知到的洪流？

　　常书瑜没有追问，追问也得不到答案，但她从杨宗业眼中看到了一种罕见的、近乎急切的决断，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把火种传下去。”常书瑜对程述说，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

　　“可能……他觉得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了，至于为什么是现在……”她轻轻摇了摇头，“大帅的心思，谁又能完全猜透？或许，只是觉得时机到了。”

　　杨宗业一旦开始批量寻找和培养“火种”，无异于向本就微妙平衡的各方势力投下一块巨石。

　　资源、人才、未来的话语权……争夺必将空前激烈，常书瑜这个被大帅亲自接见并透露如此机密的“同门”，立刻就会从需要被评估的潜在威胁，变成各方眼中必须争取或清除的关键棋子。

　　“那你……”程述的喉结动了动，“你答应他了？成为‘传承’的一部分？还是……协助他寻找和培养？”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常书瑜的安危，此刻与这个问题的答案紧密相连。

　　“我答应他做一件事。”常书瑜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一件只有我能做，并且必须由我来做的事。”

　　她看向程述，眼神清澈而坚定：“程述，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眼下这关我大概算是暂时过了。大帅需要我去做这件事，在我做完之前，至少在他认为我失去价值或构成真正威胁之前，我不会是首要的清除目标。相反，他会给我一定程度的保护。”

　　“什么事？”程述追问，眉头紧锁。他本能地感到，这绝非轻松差事。

　　常书瑜却微微弯了一下嘴角，那笑容很浅，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如释重负的坦然：“一件很麻烦，但也很有意义的事，具体是什么，我现在还不能说，不是不信任你。”

　　“知道太多对你此刻并无好处，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于我而言并非全然被迫，甚至……是我愿意去做的。”

　　这是真话。

　　与杨宗业那场机锋暗藏的谈话，最后聚焦于此，当对方终于撕开那层居高临下的试探，近乎坦率地说出他的困境和计划，并提出那个唯独她能胜任的请求时，常书瑜在最初的震惊和抵触之后，竟奇异地感到一种宿命般的平静。

　　穿越至今，辗转挣扎，她一直像个无根的浮萍，竭力想抓住什么来安身立命，却总被更大的浪潮推着走。

　　杨宗业的“委托”，固然是新的漩涡，却也给了她一个清晰的目标，一个超越个人生死荣辱的、沉甸甸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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