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地

作者:言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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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尾


      二人又在城内逛了一圈,天将暗时进了景家的宅子,如那几人所言,偌大的宅院焦土一片,屋子烧了个干净,连院墙都倒塌了半数。

      若不是大门还留着几分昔日光景,几乎想不出来这废墟竟是平城第一富的景家。

      长兮回了自个儿的宅子,进屋后朝外面扔了个包裹。柳争在外弯腰捡了,擦了擦灰挂在肩头。

      “好狠的心。”

      柳争在檐下坐下来,脚尖有序地点着地。屋里头的灯燃了半晌,听着里头的人剪了两回,终于开了窗。

      “别白费心思。”长兮换了衣服,长发披在身后,临窗说:“等在外头也没用,有这时间不如去找间客栈。”

      “找不成啊。”柳争转向窗说:“住哪儿都是祸害人。”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狸猫从一旁探出爪,悠闲地跃上窗台。长兮淡声说:“惹是生非的时候就没这觉悟。”

      “你二郎什么人,”柳争说:“是他们惹我。”

      “你是什么人,”长兮学着他的话,却是不信的语气,“是他们惹你。”

      柳争低低笑出声,说:“好歹有点旧情,收留我住几日吧。”

      “欠钱的旧情嘛?”长兮说:“倒也不用一提再提,记在心里便好。”

      狸猫打了个哈欠,它勾起长尾,朝着长兮轻声撒娇。长兮挪了步,抬手接住它。狸猫便攀着长兮的手臂窝在他怀里。

      外头又响更声,柳争靠着柱,顶着昏光柔声说:“宝贝它,不如宝贝我。我不像它只吃不做,还能陪你说话解闷。”

      “倒也不必。”长兮动动手指,顺着狸猫的背,说:“坏就坏在你这张嘴,我喜欢话少的。”

      “话少也行啊!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行!只是我觉得你不懂自个儿。”柳争换了副可怜的眼神瞧过去,说:“话少的你看都不看,我觉得你是嘴硬心软,这我也在行。从令入流我可以,撒娇黏人我也可以。”

      “是吗。”长兮说:“我不是心狠吗?我心狠,你说什么也是白搭。”

      “谁说你心狠?”柳争提了包裹站起来,赖账似地说:“叫一声挠一把,你的心最软了。我比这野物好养活,不用你抱着,自个儿找个角落就能对付一宿。”

      狸猫适时地昂首叫一声,像是在反抗。

      “你想得挺美。”长兮揉着狸猫脑袋,说:“挤兑它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哪敢挤兑它!”柳争将包裹拥在身前,楚楚可怜地说:“我恨不得叫它姐姐!”

      长兮一时没听懂,露出些无辜,说:“和它认亲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着呢。”柳争露出些狡黠,说:“你准我住下,我慢慢说与你听啊。”

      长兮见他神情便知准没好事,只说:“你猜我要不要听?”

      “我不猜,猜了你便要反着来。”柳争挪到窗前,藏了那副狡猾的面孔,在烛火的照耀下耷拉着眉说:“你的宅子自是由得你做主,我也不敢奢求有一瓦遮顶,便让我待在这院中,我无处可去,离你近些我也安心。”

      这双眼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柳争摸准了长兮的性子,死皮赖脸比什么招都管用。

      长兮半晌无语,他退身合窗,在窗被关得只剩下手指宽的细缝时说:“随你。”

      柳争看着窗纸上的人影,随手将包裹丢在墙角,倚着墙站了一会儿。夜里天公作美,阴云聚顶时落起了瓢泼大雨,将院中的芭蕉叶敲得炸响。

      屋里的烛火复亮起来,柳争闭着眼睛靠在墙角,脸上被迸溅的雨珠浸得微凉,但是他没有睁眼。不出半刻,果然窗又被推开,长兮肩头罩着件宽袍,见着柳争靠坐在窗下时有些恍然。

      长兮曲指敲了敲窗,说:“西厢房,你自去寻一间住下。”

      他回身时听见后面有了动静。

      翌日一大早,柳争举着漆盘在回廊里撞见了闻墨斋里的那少年。

      少年看见柳争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

      “再瞪就要瞎了,没见过金屋藏娇吗。”柳争看少年拎着食盒,那食盒样式眼熟,顿了顿,又说:“这东西打哪来的?”

      “啊?”

      少年原本讶异竟能在这里撞见柳争,继而又被柳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噎得瞠目结舌。他不由一愣,见柳争盯看着食盒,以为柳争指的是食盒里的吃食,便说:“集市上买的,掌柜早膳从不落下。”

      “没说盒子里的东西。”柳争说:“我说你这盒子,打哪儿买的?”

      “啊,盒子啊,不是买的。”少年提着食盒,恍然大悟地说:“人送的。”

      “真是煞费苦心。”柳争一哂,说:“揣着一肚子的弯弯绕,这样的东西也敢递到跟前来。再有下次,直接丢了回去就是,别人送的东西你家掌柜的一概不吃。”

      提起这茬,少年也觉得稀奇。送食盒来的那人虽稍显年迈但衣着体面,沈着威严,他不记得常客中有这么号人,那人却熟知掌柜的喜好,只因食盒里装的皆是长兮爱吃的菜。

      重点是食盒送到了他家掌柜面前,长兮连看都没看,说的话也和面前这人大致无二,甚至更显冷淡。

      少年脱口而出,“你怎知?”

      柳争一副了然的口吻,叫少年生出些不服气。

      “你是何人。”少年提了声调,不服输地说:“我家掌柜没说,每日的膳食都是我买了送过来,干你何事?”

      柳争呵呵一笑,说:“以后我便在这宅子住下了,你家掌柜吃什么都得过我的手。”他一挑眉,偏要逗逗这少年,坏气地说:“我说金屋藏娇,你偏不信,要亲口听你家掌柜和你说么?”

      “那你提了这食盒敲门去问就是。”柳争冲那头扬了扬下巴,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少年反倒打起了退堂鼓,他看柳争托着漆盘,也备了早膳,确实像是已经住下。

      “你真住这里?”少年狐疑地说:“我家掌柜如何说?”

      “你家掌柜说,这宅子空得很,住哪儿屋任由我挑选。”柳争说:“往后要常见,早些说开了也好。”

      少年太小,没听懂柳争言下之意。少年打长兮盘下文墨斋时便跟在身侧了,一直以来,见自家掌柜待人疏离,也不喜有人跟在宅子里服侍,遂一时有些不相信自家掌柜竟会允许人住下。

      柳争单手托举着食案,拍了拍少年的肩,说:“往后一日三餐都不必再往这宅子里送了,不怀好意之人的东西尤其。”

      柳争不走门,倚着昨夜靠坐的窗敲了敲。

      过了少顷,长兮打开了窗,柳争看他神情有些懵神,似还没睡醒。

      柳争将食案凑到这人跟前,说:“醒醒!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长兮抬手推开食案,说:“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话虽这般说,身体却诚实地侧了侧,示意屋里用膳。柳争踩着窗台跳进去,手上稳当得很。

      狸猫窝在被褥上睡得昏天黑地,长兮进去了屏风后换衣裳,柳争将东西摆在茶案上,随手凝了颗小石子扔过去。石子砸中狸猫的爪子,它动了动腿,看清柳争时又龇着那尖利的獠牙。

      柳争在美人榻上坐下,抬高了腿踩着,也冲它亮出漂亮的牙口。

      长兮从屏风后出来,正见狸猫气急败坏地跳下床榻,奔着那头正襟危坐的柳争冲过去。柳争比它迅速,起身一晃,躲在了长兮的身后。

      “野性难驯。”柳争身子半斜依着长兮,只探出张脸,说:“这东西好凶,早日送走才是。”

      狸猫凶狠地冲柳争嘶声哈气,见他躲在长兮身后,又不敢再往前冲,只能弓着身子以迎敌的姿态威吓柳争。

      柳争吓死了!

      他害怕似地捏着长兮的袍子,偏生眼角眉梢的笑意藏不住。

      长兮缓缓地扯回袍子,说:“怎的它偏偏冲你这样。”

      “谁知道呢。”柳争手中空荡,抬手看了眼掌心,说:“被抛弃了呗。”

      长兮抱着狸猫坐下来,柳争这早膳是吃得一点也不香。自从这东西进了长兮的屋,他是越看越觉得碍眼,恨不能剁了自己当初那多此一举的爪子。

      夜雨初歇,檐下嘀嗒地挂着雨,用完早膳二人出门去了文墨斋。

      小七在擦拭墙上字画,听着脚步声回过头。

      “掌柜!”小七从椅子上跳出来,看见长兮身边跟着柳争,便说:“早些时候我送了早膳去,在前院撞见了他。”

      小七不知道柳争的名字,谨慎用词,说:“往后……”

      “往后不用送了,”长兮说:“这些琐事之后换他来。”

      小七应声,瞟了一眼柳争,却见柳争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身后。身后墙上挂着些字画,这些字画大都是出自近代名家之手,唯独他身后这幅,落款没提,小七也不知它出处。

      “灵山图,”柳争打量着画,耐人寻味地说:“山是灵山,却比不得这人妙笔出神入化,自成一派。”

      “啊?你也这般觉得!”小七像是寻到了知音,连忙说:“前些日子有位客观看上了这画,却说这画笔力不够,妙在意境,看着便觉通体舒畅。意境什么的我瞧不懂,只知道这画画得极好!”

      长兮漠然,柳争便问小七,“看不懂,何来画得好?”

      “因为瞧着舒服。”小七说:“我看这画画得像是山,又不像是山,乍一瞧,美得很,若细看,便会觉得骨寒毛竖。这画名叫灵山图,可我却觉得这不像是座仙山,处处透露着……”

      小七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说:“反正我觉得这作画之人厉害,这般地方,经他之手仿佛掩盖住了什么邪气,这难道还不算名师吗?”

      “当然算。”柳争眯眼笑。

      小七有此感慨也属正常,因为这画出自长兮之手,画的正是焱山群峰。长兮莫名时作这画,群山画得十成十像,笔力确有欠缺,落笔又有稍许润色,添的便是他听不见的那一道道哀怨之声。

      画景画韵,一石一壁都彷如添了生气,细看只觉无限凄苦。

      柳争在这上面说了违心话,只因画上的可怖远不及焱山十一。

      “拍什么马屁。”长兮对小七说:“这画取了吧,挂去后堂。”

      小七应声要再上椅子,柳争却阻拦他。

      “别啊!这画画得好,藏起来多可惜。”

      小七也喜欢这画,他犹豫地看着长兮,柳争便抬臂揽了长兮,推着他往一边走。

      “不取不取。”柳争拦着,说:“挂在这儿最好看。”

      长兮抬手拨开了,顺带掸了掸肩。

      “我干净得很。”柳争玩笑似地说:“早起刚冲了个凉水澡。”

      小七站在一边,突然想起来,说:“方才又有人往铺里送了食盒,没见着人,东西放在了门口,我见挡了门,就先拿了进来。”

      柳争瞧长兮一眼,说:“哪里传出的风声,怎么不送别的,净挑吃的送。”

      长兮没回话,小七已经从一旁拎了个食盒出来。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到过做得这般精致的点心。”小七推开盖子,叹道:“做得可好看!”

      这盒子一提出来长兮便闻见股熟悉的花香,柳争晲了一眼,笑意散了。

      “真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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