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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很长一段时间里邰铮都没有走出那片雪山。
冷色调的雪穿透胶片洇湿了他的眉眼,如同一涌轻泛的雾刃将所有的被称之为假象的遮羞布劈开。
叫来救护车亲眼把王曦含送上急救之后,邰铮按照王曦含指出的方向和被雪覆盖到只剩模糊不清的脚印,看到了站在风雪中穿着定制的黑色呢子外套裹着羊绒围巾的程澈。
呢子外套暗红了好大一片,色彩上更鲜明了。
邰铮突然觉得双腿就好像陷入了沼泽中,他很艰难的迈着步伐朝着程澈的方向,每走一步他都会想起刚才倒在他怀里还在说“去找程老师”的王曦含。
他看着程澈的围巾荡在身前,这一次他没有替他围上。
邰铮渴望从他淡漠的眼睛里找寻真相,“打在王曦含身上的那一枪——”
“我开的。”程澈如实说,“那个U盘是案发前一天深夜掉包,所以陈奕闻查不到任何信息很正常。”
邰铮伸手,他的手居然在颤抖,“你把那个U盘给我。”
很快,手被风雪刮到僵红。
程澈明白他的话里有话,他想让自己跟他回队里把事情原本解释清楚,以邰铮的性子绝对会为自己开脱。
他往后退了一步,和邰铮拉开距离,“家里少个玻璃杯。”
邰铮当晚就注意到了客厅垃圾桶里的玻璃碎片,“那是你不小心打碎的。”
“那是纪斓用过的。”程澈亲眼看着邰铮的表情从商量乞求变化到不敢置信,“在你到家之前他就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邰铮试想过程澈会背叛他,每每想到他的第一想法都是把他圈在家里,外面世界再乱也和他没有关系,他永远都是吃饭都要让人喂的娇生惯养的程澈。
但当这一天突然到来的时候,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程澈的每一句话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
杂乱无章的引擎轰鸣声扰乱了邰铮,成排的黑色的越野车横在程澈的身后,为首车门打开,他第一次看见纪斓。
他穿着黑色外套,和程澈并肩站在一起,“巧啊,邰队。”
话音刚落,纪斓从兜里掏出银色U盘,扔在邰铮脚前,扔在雪地里。
“这距离太远不好亲手给你,你也别误会。”纪斓指了指自己,“你还需要我的自我介绍吗?姓纪,单名一个斓字,我换一种说法,是程澈被悬赏时出资的高价买家,你有印象吗?”
他怎么会没有印象,那次程澈从炫彩大厦出来身上还绑着炸弹。
“我想起来了,绑在程澈身上的炸弹威力其实不大。”纪斓似乎知道邰铮在想什么,微笑道:“只是你那天太紧张了,忽略了连接炸弹的线有一根是断开重新接上的。”
——那个炸弹邰铮后续真的想过,他甚至找到了相对应的爆破组,对方说这个一旦炸开其实波及范围很小,还有,连接炸弹是被切断重新粘上的,当时和太多线路混在一起且情况迫在眉睫,没有时间去看清哪根线是好是坏。
“......”路屿破天荒的问出了一个让人想像不到问题,张开口的瞬间寒风侵入,他的嗓音被打磨到沙哑,“程澈你老实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纪斓对这个话题的感兴趣程度不亚于对程澈本人。
程澈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结,“借助你,拿到当年的卷宗。”
所有人都想翻阅的卷宗里到底藏着什么。
纪斓看过。
邰铮看过。
程澈看过。
邰铮舔了两下干裂的嘴唇,“所以从一开始——”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只想要拿到卷宗。”程澈说的漫不经心,“我事先和你表明过,是你自己偏要来凑这个热闹。”
长久的沉默里,他们一言不发,好像在深渊里被反复打捞,风声擦着耳边把失望也拉的漫长,邰铮想起清净的日子里程澈靠着他看向窗外。冗长的空镜头里,他们对视过很多次,然后接吻,茶水清香在口腔里蔓延,他们柔软又湍急。
如今却坚硬似铁,平淡如一汪死水的目光作刃,沉默像冰一样膨胀。
他们流血、仇恨、相爱。
“你有告诉过他鸢虹的真正来历吗?”纪斓沉思片刻,说:“初期确实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不过有一天程澈突然和我说把其中的一味料换成另一种抑制剂,我将鸢虹取名为‘澄澈’,不是因为什么成品是白色透明晶体,是因为程澈从一开始就参与了鸢虹的全部制作。”
“......你不知道吗邰队,鸢虹早期不叫鸢虹,叫‘澄澈’。”
“你觉得给一个毒/品起名叫‘澄澈’是因为毒一个毒/贩对缉毒警念念不忘是吗?”
“死者体内有鸢虹成分的残留。”
……
程澈保持缄默,他看着围巾的绒毛被吐出来的哈气打湿。
“还有什么你都告诉他。”
他默许纪斓当着邰铮的面说出他的过去。
“什么孤儿院,程澈当时在街上快饿死的时候是我带他回家,那碗热汤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可是他太聪明了,从智商到逻辑,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企图我的用意,他报考上了公安大学,成功的成为了打进九尘市公安厅内部的钉子。”纪斓眼里尽是讽刺,“我拥有绝大多数的情报来源,准确精准,他让鸢虹扩展到了很多地方,但是我们中间因为鸢虹出现了分歧,他卧床不醒的一年我又看了他一年。”
那一年病房里,纪斓随时想抽出刀割断程澈的脖子,看着他鲜血喷涌在自己脸上,享受着最后的馈赠。
纪斓把他荡在身前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天冷。”
程澈屏息,目光向下看着印在雪中的脚印逐渐模糊。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站在雪里,脸色苍白,看上去也并非安然无恙。
“邰队,在你的印象里程澈和你讨论过爱和性吗?”
纪斓笑起来,给了他一剂十足的猛药。
“我们之间产生了无法替代的鸢虹,他会在我那个已经烂掉的记忆里杀了我的亲人,告诉我不会再有人威胁到我,他会帮我铺平道路,而他想要加官进爵高官厚禄的我也能给。”
没有家庭背景,出身于不起眼的农村,和那个被灭门的程家没有一丁点关系。
所以才敢用本名作为代号。
目标清楚、目的明确。
邰铮在恍然间看到了程澈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他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对峙中程澈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只是藏在围巾下,无人注意。
他的声音被风雪裹挟,低入很冷空气里,“曲炀呢。”
不远处的车窗被摇了下来,一把枪扔了出来,程澈高举半空接过枪,不由分说的枪口对准邰铮。
黑色的,□□。
邰铮的眼眶难得泛红,两三天连轴转,鼻子泛红分不清是冻得还是,眸子里遍布血丝却强忍着哽咽,“你一直在骗我。”
他兀自走上前,一步一脚印,手把着枪身,把枪口牢牢抵在自己额头,没有缝隙。
程澈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呢子大衣的暗红被鲜红包围扩散,程澈的手止不住的抖,邰铮握着枪身的手指贴着他的手指,凉意直达胸口。
远处突然射出来的子弹打破了这场诙谐场面,打在枪托上,惯性原因程澈松开了抢,扳机护围绕着他的食指,枪口随即朝向地面,邰铮往后退半步接住了枪,所有人同时看向远处的山林,惊慌飞出了几只鸟。
纪斓在这危险之际捂住了程澈的耳朵,“怎么回事?”
“余喆就这么给你干活的吗?”程澈用力张开嘴唇,冷冷道:“有这功夫问还不如去对面。”
越野车天窗被打开,曲炀肩扛着半自动狩猎□□瞄准山林一处,两枚子弹同时射出,一个击落了飞鸟,一个打在身上。
曲炀的脖子上始终挂着他专用的弹壳。
他的子弹击杀过很多人,他以此为傲。
童霖死的时候现场留有这枚弹壳。
而从山林处射出来的子弹,超越了时间空间隔绝。
童霖死于心脏中枪一击毙命。
曲炀在三年后死于心脏中枪一击毙命。
红外线从曲炀的额头移动到程澈的瞳孔,纪斓迅速捂住程澈的眼睛。
邰铮重拾手/枪将枪口对准纪斓,上膛。
红外线再次转向邰铮,没有丁点犹豫打在邰铮心脏附近。
耳机里没有露面的余喆的声音响起,“从射击距离和角度上来看一个人,但不确定是哪波人。”
“警方的人从金华小区到这不会这么快。”纪斓丢下这一句,带着程澈打开车门,“你自己跟上来。”
程澈视线逐渐模糊,他看不到雪地里昏厥的邰铮。
他的手伸进大衣里,掌心里全是血。
十几辆车组成一队从景区陆续离开,随后几名保镖身子探出窗外举枪扫视。
他们在下坡路的安全区域丢弃了中弹身亡的曲炀,点燃打火机扔出窗外。
从医院醒来已经是三天后,邰铮始终记得天地覆盖了隐晦皎白的痛,他躺在雪地里,呼吸的浪潮迅速退却,他望着无处停泊的白,眼前始终是程澈那双失焦的瞳。
他的爱被永远的留在了雪山。
直到他睁眼看见的人,是肩膀被包扎的姜逢。
和他身边的M99半自动式狙击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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