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上神当老婆

　　西方极乐境内。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摇曳着一朵金莲，而金莲上跪着一道雪青色身影。他身姿挺拔，纵使半跪着也显得尤为矜贵。

　　金色薄雾飘散在空气里，飘渺得看不清其他景物。

　　云亓知晓，这是阿弥陀佛不愿见他。

　　他不曾开口，只是跪着。

　　极乐境内时间流逝得极为缓慢，也不知这般过去了多久，才见得薄雾散开，随之而来的是头顶之上的一声叹息。

　　云亓蓦地抬头，却见阿弥陀佛惋惜般地摇了摇头，“帝君，还是没有参透因果啊。”

　　“何为因,何为果？”
　　他扯了扯唇，像是自嘲般笑了，“如今这结果，不该本君来承受吗？”

　　“这是因。”

　　阿弥陀佛缓缓说道。

　　云亓半垂的眼睫顿住，默不作声地听他继续说道：“因你会死，所以她来救你。”

　　“这一切，早在她承你魂魄降生弱水之时，便已经注定。”
　　阿弥陀佛从容不迫地拨动一颗念珠，“她既是祖神最后一滴精血所化，便有她本身该担的责任，这苍生大道得由她守护。也许再经历数万年，她便可修得神形降生。可机缘巧合下，她遇见了你。”

　　“她因你而生，也会因你而死。”

　　云亓的喉间艰涩地动了动，“为什么？”

　　“宿命如此。”
　　阿弥陀佛又低声叹息道：“她的宿命便是守护苍生，只是因你而生，如今成了守护你。”

　　他看着极乐境内不断飘进来的天灯，止住话语。

　　那是六界中专门用来祈福拜佛的天灯，极乐境内鲜少会放起如此多的天灯，他犹记得上一回，还是在女娲祖神身陨的那一日。

　　而今天灯上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岁然。

　　她舍了自己救下云亓，且让六界又恢复一派和平。

　　“倒是......殊途同归了。”

　　他这话音落下，两人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帝君可知，她为何只缺少爱魄？”

　　云亓缓缓抬眼，眸中困顿意味明显。

　　岁然虽承他七魄化形，但七魄在阴山地狱里不免掺杂了些许恶欲，她在降生之前也是在弱水净化了上千年，才彻底洗净她原本魂魄里的恶欲。

　　弱水至纯至粹，本该洗净七魄，却偏偏少了爱魄，导致她天生神力滞堵。

　　阿弥陀佛叹息了一声，“爱一人，才能爱苍生。而她的苍生，皆出自你眼中。”

　　纵使他身居高位，是这天地至尊，也仍旧带着一丝光风霁月的慈悲。

　　与他高高在上的怜悯并不相同，岁然跟着他切实体会过六界的冷暖寻常。

　　“如何能救她？”
　　轻微的风拂过云亓身侧，那样清绝出尘的人，在这般看来竟生出了一点颓唐的意味。

　　“你救不了，”

　　阿弥陀佛垂眼看他，“她曾有许多生路可走，却独独选择了走向你。”

　　她本就是一朵无心无魂的红莲，是因果宿命的线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如今魂魄尽散，是入不了轮回的。

　　岁然落入洗仙池，在大千世界中偏偏误入冥界。倘若云亓没有在忘川河畔遇见她，她会过奈何,喝茶汤，最后重回九天。

　　倘若无妄为她超度，倘若司命在人界趁机杀了她，她都不会落到这般结局。

　　云亓屈臂往后撑，整个人慵懒地坐在金莲上，另一手背覆在眼前，忽而轻笑一声，泛着讥诮，“所以是在捉弄本君？”

　　虽是问话，却隐含着肯定。

　　“倒不如，”
　　这几个字碾碎了从他齿缝间溢出来，带着别样的嗟悔，“从未让我遇见她。”

　　只要她平安，只要她喜乐。

　　阿弥陀佛手中又捻过一颗佛珠，他的目光看得很远，直到看见一道雪白身影缓缓而来：

　　“来了。”

　　那颗将无妄带入西方极乐境的禅玉珠此刻已彻底失去光华，被他握在手中。

　　他稍一抬眼，便能看见河对岸有几座金身佛。

　　而云亓闻言撤了手，循着阿弥陀佛的视线一道望去。

　　在二人的注视下，无妄走至河畔，顿下了脚步。

　　“无妄。”

　　阿弥陀佛精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你来极乐境所为何事？”

　　“弟子想救一人。”

　　“是岁然？”

　　“正是。”无妄低下眼，试图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可阿弥陀佛并没有，他慈爱地看待众生，亦慈爱地看着眼前赫赫有名的阴山尊主。无妄不仅是梵音寺千万年来最具慧根的弟子，亦是这天地间最与佛有缘之人。他不再拨动念珠，垂眼看那雪白袈裟：

　　“你要拿什么与我交换呢？”

　　“我全部的力量。”无妄并没有思考什么便脱口而出。

　　阿弥陀佛问：“你当真愿意放弃这问鼎六界的力量？”

　　“当真。”
　　他苦笑一声，“弟子无心向恶，却出身从恶，这力量于弟子而言，是枷锁，更是困扰。”

　　“好。”阿弥陀佛答应得很爽快。

　　“弟子还有一事，想请佛祖解惑。”
　　无妄翻开掌心，露出那颗完好的禅玉珠，“弟子与岁然......”

　　他的话并未说完，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阿弥陀佛了然于心，他继续拨动念珠，“这禅玉珠，是她降生时我送往昆仑山的，这是你与她的联结。”

　　“数万年前，祖神舍身将你封印在阴山，这是种下的因。如今你以欲念力量作为交换，换她得以重生，这是结出的果。”

　　无妄站在原地，看着那颗向他飞来的红莲种子，抬手握住。

　　他抿着唇，踏入溪流之中，行至金莲旁，他才伸手将种子递过去。

　　云亓半支着身子，并未伸手去接，他低睨着那颗种子，“本君亦可以用全部力量来换岁然重生。”

　　阿弥陀佛轻轻笑了笑，“我说过，帝君救不了。”

　　他大抵也能猜到云亓在介意什么，继续说道：“这劫难跟着无妄生生世世，如今终于渡过，自可得证菩提。”

　　无妄听到前半句，稍愣怔了下，“......弟子度过劫难了？”

　　“自然。”
　　阿弥陀佛莞尔，“你今世的劫，便是救下她。”

　　所以慧觉才会派他去天耀城祈福，为的是遇见七魄残缺的岁然替她超度。

　　只可惜世事难料，命运也会出现偏差。

　　“不过，念你险些酿成大错，就罚你从极乐境的小沙弥做起。”阿弥陀佛的身影渐渐隐入雾里，“来日能否成佛，全凭你自己领悟。”

　　无妄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欣喜，“弟子谢过佛祖。”

　　他侧头，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紫眸，仍是潋滟风华，却少了几分颜色，“她说过想见我成佛的，帝君若是好好栽培这颗种子，兴许还有机会让她见上一见。”

　　云亓敛下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才从金莲上起身，先是放下了一本注释过的《阿弥陀经》，才从无妄手中接过那颗红莲种子。

　　-

　　清羽最近在森罗殿落了闲。

　　以往她只需照看东殿清池的那片红莲，如今就连这么点儿轻松活计都被君上一手包揽了去。

　　主要是清池现在就养一朵红莲，至于劳烦君上亲自照料嘛！
　　多少让她干点活啊！

　　清羽无所事事地在冥界晃荡，正巧碰上了着急忙慌的洛一，她赶忙拉住洛一，试图给自己找点事做，“哎哎哎，洛一大人，你这是去哪儿办事呀？带上我行不行？”

　　洛一寻思着这可是冥界顶了天的大事，多一个帮手也是好事，“清池那朵红莲不见了，君上现下正发着火呢，赶紧去别处找找。”

　　“咦——”
　　清羽闲逛的时候好像见过，但这一下子她确实想不起来，只好跟着洛一漫无目的地乱跑。

　　等到两人寻到了忘川河畔，她才猛地想起来，“哦对了！我方才还在这见过呢！我还寻思着连红莲都成精了，居然能自己走路......”

　　清羽的话在看见忘川河畔相对而站的两人时猛地顿住，那两道身影一红一紫，她一时有些语噎，等反应过来时，还颇有些埋怨地捶了一下洛一，“岁然的事情，你居然连我也瞒着。”

　　瞧见红莲原是化了形，洛一才松了口气，她捂住清羽叽叽喳喳的嘴，将她拖走了。

　　......

　　岁然原本在看彼岸花。

　　直到身后突然有一人拽过她的手腕，迫使她不得不转过身看向来人，她瞧见眼前之人有双极为稀奇的紫眸，不禁莞尔：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云亓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忽而很轻地笑了，“见过。”

　　许是他赶来得太过匆忙，全然不似往常那般从容不迫，岁然的星眸里沾上了点点笑意，替他理了理衣襟，问道：“君上吃饭了吗？”

　　“要不要与我共进午膳？”

　　河畔一路的彼岸花摇曳，花叶永不相见。

　　幸好，他们还能遇见。

　　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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