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未休(二)
虞钦一愣,连满身伤口都顾不得便要下地。
霓霜忙把人按住了,虞钦喘着粗气道:“自行剖去仙格……会怎么样?”
霓霜缓缓道:“她本便魂魄不全,此举对神魂损害太大,若不是尚有蓬莱充沛灵息支撑怕是要一睡不醒下去。”
“所以,你也不要这么着急地去蓬莱兴师问罪。”她安抚道,“让麓瑕真君在蓬莱多睡一阵,不是什么坏事。”
“那之后呢?”虞钦反问道,“就算三年,五年后清醒了,蓬莱会放她走吗?!”
他后半句近乎是低吼出来,肩颈处又隐隐要渗血出来,霓霜使了些巧劲把人给按回床榻上了,神情严肃道:“那正是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
“蓬莱时令司你应该听过。”她道,“司主与麓瑕真君有些交情,此番正是为此事与你有些交代。”
虞钦尝试着动了动,发觉霓霜在自个儿身上下了仙法,现如今是成了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只能干瞪眼呼吸急促地听她说着。
“时令司在蓬莱还算有些话语权。”霓霜低声道,“待到麓瑕真君苏醒时,司主会力保她安全无忧,这点你可以放心。”
虞钦躺得周正笔直,内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碍于仙法只能干巴巴地反问道:“条件是什么?”
他清醒得很,就算再怎么有交情,要从一众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仙家手里保下个知蘅也绝非易事——仙人又不傻,何苦来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霓霜读出了他话音里的戒备与提防,无可奈何地苦笑下:“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我们不说虞小公子也会自己去做——那便是将那些尚在人界为非作歹的魔物镇压消除一事。”
虞钦:“……就这么简单?”
霓霜点头:“就是此事——司主希望能在麓瑕真君苏醒前,能看到天下太平的景象。”
“毕竟时令司与人间界息息相关,若是人界生灵涂炭……时令司也别想再存续下去了。”
虞钦神色莫名地盯了她一阵,末了垂下眼帘,从胸肺里重重吐了一口气出来。
他觉着刚睡醒的身子就和废了似的,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来。
青年小声喃喃道:“……骗子。”
说好的要看着他呢,怎么身为蓬莱仙人还言而无信了?
哦,她或许已经算不上仙人了。
一想到这儿,虞钦莫名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庆幸来,随即被他严丝合缝地压下去了——他绷着一张脸,沉闷闷地答道: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霓霜最后又确认道:“这并非什么易事,或许要耗费数载不止,莫要如此轻而易举……”
虞钦打断她:“我知道。”
他抬起眼来直视对方,那视线竟是让霓霜萌生了一种躲避的冲动。
清澈的,赤诚的,又如同火焰般生生不息。
按着之前他的性子,此时定时要蹦起来胡闹,一剑杀上蓬莱仙岛搅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可如今青年却只是沉闷地有些可怕,冷静到近乎不近人情。
“五年,十年,二十年……”虞钦一字字道,“人生一世,也不过如此,我等得起。”
霓霜不知道是什么仙丹灵药把虞钦那副天生反骨给压了下去,本来张扬似火的青年忽然就成熟稳重了起来,只是这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中还是不免泄露出些许其下的惊涛骇浪。
她想了一瞬,估计只能用魔尊一事来自圆其说了。
虞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毕竟是她先答应我的,若是食言……我可是要秋后算账的。”
他轻轻一笑,一如既往的不知天高地厚。
-
人生于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风雨如晦,天朗气清,昭昭冥冥间或有天地正法,引得凡人上下求索。
得道飞升,似乎是个经久不衰的欲念。
可真有欲念之人,又如何舍弃俗尘,堂而皇之自称为仙?
一路跌宕起伏,终不过落得个金玉其表罢了。那些自诩登高的蓬莱仙众,倒有几个是真的清静无为?
知蘅常被人说性情寡淡,却也不敢自封所谓无欲无求。
如此说来,倒不如坦坦荡荡,做个自由自在的快活人,与江边垂钓,林中采樵,日日随日月生息,或真能参悟自然大道。
数载匆匆,光阴轮转,她做了不少梦。
或是平静或是激烈,是做个山野村姑或是闺阁小姐,总是有一个人遥遥站在远处。可当她想走近些去看时,梦便断了。
一次又一次,她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似乎真有所谓轮回之意。
那身影越发清晰,似乎是个黑衣长发的青年。
知蘅认得他,名字却堵在喉头,如何叫不出来。
他们心照不宣,在每个梦中相遇,却不发一言,只遥遥看一眼,便知晓对方的存在。
嗯,或许是个美梦,她想到。
-
蓬莱,时令司。
云海涛涛,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一如往常,气势恢宏地装点在仙岛之上,孤高不已。
一架鸾车缓缓降落,自其上走下一仙童来,手捧数卷卷轴步履匆匆,身形一闪间便走入了重重楼阙之中。
她在九曲十八弯的长廊里轻车熟路地左拐右转,与往来的仙官却相视无言,对视一眼后便视若无物地擦肩而过,脚下生风地走到主殿外后终于停下,稍稍整顿了下衣衫便敲响了门。
里面模糊传来一声“进”。
仙童推门进去,走过重重绣鹤纱帷,边走边道:“您要的东西我收整好了,这些都是前一年的,按着月份分类了。”
她将东西放在主殿正中的书台上,又将其中标红的一卷取出,颇为苦恼道:“只是慈水镇那边一直收不到消息,也不知进度几何,我只能将前几个月零碎的一点东西拼凑了一番。”
书台后的止川稍稍掀起眼皮,掠过码得整整齐齐的卷轴后又垂下了眼,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书页翻了过去:“慈水镇临近云青山,有他在就不用担心。”
听到止川口中那个“他”后仙童亦是恍然大悟,把心安回了胸膛里,道:“确实,是我多虑了。”
一直立侍于止川身侧的仙童瞥了一眼她,意有所指地笑道:“难得,你成雪居然也有想多的一天,先前不都是心比海宽比天阔的吗?”
那仙童原是麓瑕宫中的成雪,此时她长大了些许,眉眼间已是少女的神态,可听得对方这一句话后瞬间被打回原形,睁圆了眼瞪着化冰,要不是止川还在这估计就要上去敲他一拳头。
自知蘅被带走后麓瑕宫便废弃了,两个宫中的仙童无处可去,好在时令司出手相助,给他们派了个职务——两个小仙童也不负众望,办事妥当少有纰漏,不过几年就跟在了司主身边伺候。
只是他们到底还是麓瑕宫的人,不少仙官还是对其颇有成见,这些年里受的冷嘲热讽亦是不在少数。
止川或许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将两个小孩安排在自己身边的。
他合上书,忽然开口问道:“上次虞钦闯入三千水是什么时候?”
化冰答道:“半个月前。”
半个月——止川算了算,缓缓叹了一口气道:“嗯,估计又要歇息好一阵了。”
成雪瞪了一眼化冰,飞速换了副神色向止川问道:“司主,他、他有没有可能真的穿越三千水啊。”
止川闭目养神,道:“不可能。”
成雪一噎。
化冰及时接话道:“他再怎么说也是俗体凡胎,穿越三千水那次是有魇魔随行,单靠自己是如何也过不来的。”
成雪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低头摆弄自己的袖摆道:“我还以为……他这么不要命地一次次来,这能打动上苍呢。”
止川没应声,化冰便将他想说的话说了:“上苍大道自有法度,又不是你执着就能改变的事。”
成雪朝他皱了皱鼻子,喃喃道:“都快十年了,他是真的锲而不舍啊。”
自魔尊被镇压,已然过去将近十年。
十年于仙人仅是弹指一瞬,可人间却早已千变万化。
蓬莱修复凌云大阵耗费了五年之久,才让这仙岛重新远离尘嚣驾临云上。人间魔物横行不绝,闭门清修的修仙世家也不得不出山斩妖除魔——毕竟仙家早就放了话,人界如何,与己无关。
仙与人的关系,似乎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
止川睁开眼,勾勾手将那些卷轴移到书架上,平然道:“若非如此,他也无法成为镇压魔尊之人。”
成雪瘪瘪嘴,不说话了。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中三人齐齐向外看去,只见来者屋门都来不及敲就匆匆忙忙地一把推开,竟是发钗歪斜的霓霜。
不待他们问些什么,只听这位慌忙赶来的霜虹君又惊又喜道:“麓瑕真君醒了!”
-
意识回笼的时候,她犹记得魄钉撕扯开血肉的痛感。
一点一滴,一寸一缕地侵蚀着骨髓脊椎,将她拉入深不见底的万丈寒渊。
比起痛苦,更多的是蔓延到指尖的冰冷。
知蘅吸了口气,凉意在五脏六腑里肆虐。
她躺在一块巨大的玉石上,玉石之外是一座被吊在半空中的监牢,并无泥砖石瓦,只有由玄冰制成的枷锁牢笼将玉石与她的周围框了起来。
牢笼之下不知丈深几许,漆黑一片。
所能感知到的只有冰冷。
她睁着眼睛呆愣了好半晌,待到生气一丝丝回归体内时才终于能确定——自己还活着。
监牢周遭没有烛光,只有上方悬着铁链的地方投下一束微弱的亮色,勉强照亮了一方天地。知蘅尝试着坐起来,手一滑,险些又摔回去。
她闷哼一声,神色不明地看向自己的手。
哪怕睡了许久,她依旧能清晰地察觉到,这具身体已然不复往日轻盈,体内充沛的灵气也丢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具尚在喘着气的……普通人。
插入书签
注:“人生于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知北游》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