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露华新

作者:底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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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胥元七十四


      立春伴着一场细腻的春雪阒然而至。初十的开年请安,昱王病愈入宫,大殿上,却不见太后的身影。
      春寒料峭,听闻太后前几日也让风寒侵了身,此时正在闭门养病。众宗室的问安与关怀由王后一一收下传达,而相比起除夕那日,王后的强颜欢笑,又是更甚了几分。
      提起太后,胥元帝神色无异,却始终未发一言。戊宁亦是懒懒地听着,不置一词,不予理会。
      很快,话便又不着痕迹地扯远了。
      戊宁眼神一游,遥遥对上了胥元帝的视线,那目光沉稳深邃,并不能叫他看出什么来,但戊宁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风寒,呵,哪那般凑巧就染上了风寒,说是心疾倒差不多,至于病根么……
      他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习惯地侧首,身旁空无一人。
      对了,忘了,今日没让那人跟着。
      想起俞衡,戊宁的眉梢蓦地就放下来了,脸上的惬意也敛了个干净,显而易见地,有些败兴。
      午膳过后,胥元帝留戊宁对弈,温酒续盏,不知不觉天色便晚了,棋却下了个僵局。
      胥元帝留心到戊宁今日不急着回去了,不动声色地戏谑道:“你今日坐得倒安心。”
      “臣弟在王兄这坐着,岂有不安心的道理。”
      胥元帝见他有意应付,只是笑笑,也不抬眼,专注着棋局道:“孤王让你一子。”
      戊宁闻言皱了皱眉,“臣弟不敢。”
      一枚黑子在指间流转,胥元帝问:“是不敢,还是不甘心?”
      戊宁不语。
      “你摁着不动,孤王也动弹不得,何苦呢。”
      “此局虽僵,倒不见得是死局,分晓尚未可知。”
      “呵,昱王这是较起真来了。”
      又落了两子,胥元帝兴致缺缺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一把放回棋笥中,“今日便到这罢,这盘棋孤王留着,改日再同你较个胜负,这会孤王得去看看母后了,你也早些回罢。”
      戊宁缓缓看了眼胥元帝,没说什么,也将棋子放下,起身道:“臣弟告退。”
      “戊宁。”待他转过身去,胥元帝忽然唤了他一声,“弈棋最忌不留后路,你落的每一步,可要考虑仔细。”
      戊宁闻言回头,淡淡笑了笑,“是,谢王兄指点。”
      如今他与大王,面上的戏码做足,便不能算是生了嫌隙。珠联璧合,他们的手腕得拧到一块去,扳倒外戚才是要紧的,其余的,大王一概不知,他只字不提,皆可以是后话。
      棋落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

      踏进王府,戊宁第一个瞧见的人便是俞衡。
      “王爷。”俞衡像是等了许久似的,戊宁一回来让他“逮”个正着。
      戊宁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应也不应,径自大步穿过前院往里走去。他走在前头,俞衡便在后头紧跟着,没走几步他更觉气闷,蓦地顿下脚步,转身回来喝道:“你总跟着本王干什么。”
      戊宁这是明知故问,他知道俞衡答不上来,也不想听他回答,冷哼一声继续朝前走去。俞衡忙地跟上,亦步亦趋,生怕戊宁将他甩下了似的。
      “王爷,您听小的说几句话罢,就几句。”
      “本王这几日听得已经够多了。”
      “可是您还在生小的的气。”
      “你还真瞧得起自个儿。”
      “王爷,小的错了,真知道错了,您只要消气,怎么罚小的都成。”
      戊宁冷笑一声,步入书房,再懒得开口。
      俞衡又有些急了,连忙跟上道:“王爷您别生……”眼前的门毫不留情地一关,门内的人一眼都没多给他,“……气了。”
      俞衡紧接着想叩门,抬起手一犹豫,又戚戚地放下了。
      又是一记闭门羹,他苦笑,这几日不知吃了多少了。戊宁不见他,无论他如何求,戊宁就是不见他,他隔着门,一遍遍地朝里头认错,脸是丢了个彻底,府里如今都在笑话他,戊宁还是不见他。
      这比以往的每一回都更令俞衡苦恼,过去戊宁生气,好歹还冲他撒火,同他计较便是好事,可这回戊宁不理他了,只留他自个儿干着急。夜里回到住处,整个院子里只他一人住着,静下来,满脑子就都是戊宁那一日的话,还有除夕那一夜的柴房。
      他怎么就没能察觉到,怎么就没能反应过来。
      眼瞅着便要到上元节了,这才是他想回圜州的真正原因。
      俞衡垂下头,咬了咬牙,径直去推门,门闩却已经被插上了。
      他一愣,心头复又难受了一分。
      一切都被他弄砸了。

      亏了那贴身侍卫之职,俞衡还得以能跟着戊宁同去上元家宴。
      戊宁随君王举杯共饮,同邻座的王公闲谈说笑,赏花灯,观鸣鼓,却始终未同俞衡说一句话,连头都未偏过去分毫。
      俞衡几番想同戊宁说话,几番生生忍了下来。在外头时刻有眼睛看着,他不能像在府里那般没规矩。
      刚煮好的元宵被呈上来,放一小会便不冒热气了,戊宁瞥了眼那精致的青瓷碗,似乎在犹豫,下一刻,竟拿起勺子舀了舀。
      俞衡吃惊地看着他。
      戊宁眉头微蹙,没一会便又搁下勺子,手却迟迟未松开勺柄,又过了一会,才迟疑地舀起一颗来,送到嘴边,含进嘴里。
      分明不是头一回吃这玩意,可戊宁嚼得缓慢,品得仔细,似乎如此就能将尘封了十几年的回忆唤起,再尝到幼时的那一丝甜。
      可惜在他犹豫之时,元宵已经太快地凉透了。
      戊宁搁下勺子,神色如常,没说什么。
      “王、王爷,”俞衡没忍住,有些结巴地开了口,“元宵凉了便不好吃了,小的再去为您要碗热乎的来,您趁热吃。”
      闻言,戊宁终于是第一次侧过了头来,也终于对俞衡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不必了。”
      可俞衡一向不听话。
      又一碗新做的、冒着热气的元宵被端上来,戊宁未看一眼,也再未动勺子,那元宵很快便也凉了下去。

      骑着马回府,俞衡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失落失望,无能为力。
      戊宁在车舆里坐着,大抵是在闭目养神。他想必已是累了乏了,这种日子,他本就过得勉为其难,端给他的元宵他没再动过,多半是嫌自己多事了。
      一路走的是小巷,俞衡特意嘱咐绕着闹市走,顺畅些也清静些,这个日子里,起码他不想再惹戊宁心烦了。
      戊宁步下车舆,俞衡给他披上大氅,这会是一个静谧的、寻常的夜晚,很快便会过去的。
      “想去街上走走么?”戊宁在大门前驻足,忽然问。
      身边跟得紧的也没旁人了,可俞衡愣着,不太敢确定戊宁是否在同自己说话。
      “不想便罢了。”只片刻未得着回应,戊宁便要迈过门槛。
      “想,想!”俞衡立马反应过来,反应得大了,直接鲁莽地捉住戊宁的手臂,绝不让他往王府里多跨一步似的。戊宁皱眉,不悦地看了眼俞衡抓着自己的双手,俞衡这才自觉冒失,却也不敢松手,讪讪地重复道:“想。”
      戊宁睨他一眼,转过身,径自向闹市的方向走去。
      时辰虽晚,街上却毫不稀松。俞衡默默地跟随戊宁身后,没入闹市,融入人群,漫无目的地前行。在那一盏盏一张张迎面而过的花灯和笑脸中,相隔一年的两头渐渐相叠了。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跟着戊宁,看灯,也看人。
      一路无话,二人来到一个灯谜摊位前,戊宁停下脚步,俞衡顺着他的目光,瞧向一只杏色的花灯,底下坠着的谜面上写着——殿前拾得露华新。
      “字都识得?”戊宁问道。
      “是。”
      “谜底是什么?”
      “小的愚笨。”
      “猜猜。”
      俞衡苦恼地想了想,绞尽脑汁似的,道:“朝、朝露?”
      戊宁果然是轻声笑了笑,“也不算错罢。”
      俞衡面上窘迫,低下了头。
      他以为戊宁是对那道灯谜感兴趣的,可戊宁只是顺着盏盏彩灯缓步而过,并无要去揭下任何一张谜面的意思。
      俞衡又鼓了鼓勇气,见缝插针,试着道:“王爷您消气了么?”
      “你若是只会说这一句就闭嘴。”
      俞衡咬咬牙,不吱声了。可是他又能说点什么,其他的,他说不出口。
      摊主这时走了过来,他双眸瞳仁泛白,像是蒙了一层白雾,竟是位眼盲之人,他自然便是认不出戊宁的,寻常地向二人攀谈起来:“二位可有谜底了?”
      戊宁瞧着他的眼睛怔了怔,略显惊讶,转而应道:“何以见得?”
      “这双眼也并非全然看不见,影影绰绰能瞧见个轮廓影子,见您二位流连许久了,多半是猜中一些个了罢?”
      戊宁扬眉,并不答,却问道:“您是如何写下这些谜面的?”
      “是内子写的,她在那头。”摊主转身朝一处扬了扬手,几步开外的摊位后,一位妇人正忙着,注意到丈夫的回头,抽出空来朝这头笑了笑。
      戊宁于是也报以一笑,并温声道了句:“好字。”
      摊主对此话很受用,心里也高兴,“内子读过书,字写得好,心地更好。”含糊的半句话里藏着深情与无奈,他不多诉说,朝二人接着搭话道:“二位是兄弟么?”
      “嗯,他是兄长。”
      俞衡闻言正惶恐,转眼却听得戊宁如此说,霎时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戊宁,痴傻了好半晌,后者却毫不自知似的,依旧自若地向那摊主问:“您家写天灯么?”
      “写,写的,天灯、花灯、信笺,内子都写。”
      戊宁扭过头去淡淡道:“去写一只罢。”
      俞衡好半天没反应,仍是呆呆地看着戊宁,说不出话来。
      “去呀。”戊宁瞧他怔然的模样,催促道。
      俞衡像是心里没底似的,几步一回头,好生犹豫。在俞衡与那妇人交谈之时,戊宁浅笑着改了口:“方才说错了,他并非兄长,而亦是内子。”
      这下换作那摊主怔愣哑然了。想起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传言,他试探道:“您……您是昱王爷?”
      戊宁又是避而不答,只道:“殿前拾得露华新,谜底可是桂花?”
      “啊……是,是。”
      “稀罕,只可惜,今日才是正月十五。”
      摊主一时讪而惶然,也听不出这位昱王爷话里的意思,许是嫌这灯谜同上元扯得远了?
      俞衡拿着天灯正往这头回,戊宁同时向摊主辞别道:“这灯谜出得好,也多谢夫人的字。”
      那道本就模糊的身影渐渐走远,最终没入市井之中。摊主回过神来,回想方才的短暂交谈,只觉不真切。

      戊宁瞧着俞衡自己捣鼓那天灯,无言以对。
      半晌后他终是没忍住,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去年不知道写个心愿,今年也不知道?”
      俞衡顿了顿,沉默地摇了摇头,也不知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戊宁不懂俞衡是怎么想的,索性懒得理会,他伸出手,帮俞衡捻着灯罩,好让俞衡将底圈准备妥当。
      俞衡会意,心中微动,他将底圈的绳线系上,忽然低声说:“小的心愿就是王爷别再生小的的气了。”
      戊宁瞥着他,嫌弃似的皱皱眉,不言语。
      深夜寒冷,俞衡心里却暖烘烘的。他的心愿?他的心愿就是年年岁岁上元夜的一盏天灯。戊宁一定不会懂这于他的意义,若是往后也能由着他决定,那么他还是不会写下任何心愿,那些遥远的、美好的心愿一定会像戊宁说的那样,乘着空白的天灯飘到该飘去的地方。而他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心愿会留在大凛,留在圜州,留在这个人身边。
      同样一条冰河、一座石桥,这一回俞衡不再是一个人点灯放灯。火燃起来,灯罩渐渐膨起,离了手缓缓升空。
      天上圆月明,地下白雪净,圜州城那头灯火通明,这头的天地亦是星星点点。
      戊宁静静仰望夜空,俞衡则是悄悄看着他,只看着他。
      他的私心,他的初心。
      原来他只会一次又一次地为此而动心。
      戊宁察觉到身旁的视线,慢慢转过头来。他对上俞衡的目光,那眼里澄澈、热切,饱含着赤诚的情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二人的相视中明了了,戊宁胸膛里微微酥麻,他觉得俞衡会说点什么。
      俞衡望着他的眼睛,知足地笑了笑,道:“愿王爷岁岁平安,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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