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之遂万物之宜

　　且说敖闰上神幻化成了林闰玦模样到此间凡界时，凡界已过了十几日了。待她回至南海郡，整座城似被洗劫过了般，目之所及已是断瓦残垣，耳边夹杂着痛苦的呻吟与悲伤的哭声。
　　敖闰叹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哀悯之色。
　　此时正有士兵帮忙清理地上的尸体，那带队的人一见着敖闰，面露不可置信，几步跑过来，上下仔细打量后，一把抱了过来，虎目含泪道：“呀，呀，我就知道你小子哪那么容易死！”
　　敖闰略微有些不适应，回忆了番之前为林闰玦时的行止，然后才对激动的冯紫英道：“让大哥担忧了，我没事。”
　　冯紫英哇哇哭着，捶着敖闰的背道：“你吓死我了！”
　　如此哭将好一会儿，冯紫英才缓过来，他擦擦眼泪，左右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于是带着敖闰回了军队暂驻扎的府衙内。
　　到了地方，待敖闰洗漱换衣后，才听冯紫英将林闰玦落海之后的事一一说来。
　　原来那日正是正月十五，倭国知晓那日是中原的团圆佳节，于是特意选了那日攻城。闰玦处早有预料，与南安郡王和卫文清将军商量出了应敌之策。双方交战，倭国自没讨到好处，一路往海边溃逃。本来应当是‘穷寇莫追’，但因着南海郡许多将士都是戴罪之身，他们迫切想要军功以抵罪，故而极力鼓动乘胜追击。南安郡王本是较为胆小之辈，但因着这几日小胜不断，便也生出了些壮志豪情，当即下令追击倭人。
　　闰玦虽有些担心，但倭人数量的确不多，且他也想尽快归京，于是便通过了此条军令。
　　当日十几艘大船浩浩荡荡出海追击倭人。
　　只是不曾料行至夜晚，海上突然刮起大风，因着不熟悉航线，闰玦他们很快便追丢了倭人，且还中了埋伏。眼看着主舰被围，后面的大船将要踏入陷阱，闰玦立刻下令回撤，只是在回撤之时，因着元春之死，敖闰神魂受牵引离体，肉身便被倭人刺穿落入海中。
　　在林闰玦落入海中之后，卫若兰似发了疯，当即就要跳船去找，但被及时赶过来的冯紫英打醒，二人强忍悲伤，振作精神按照林闰玦之前的军令，让之后的大船全部回撤，但因着暴风雨，大船很快迷失了方向，冯紫英等凭着船上所备箭矢火炮与倭人周旋近一夜。当太阳初升，他们终于看到陆地，但倭人仍紧追不舍，卫若兰自荐断后，冯紫英只能咬牙同意，然后率领剩余船只赶紧靠岸回城。
　　敖闰听罢，问冯紫英道：“卫若兰死了？”
　　冯紫英抹着泪，摇头道：“我也不知，当时已近陆地。我不敢拿南海郡开玩笑，于是忙安排士兵设防，又让斥候去看着。只是足足等了一晚，那船人也没回来一个。”
　　敖闰道：“那便是凶多吉少了。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按你方才所言，南海郡已经守住，但是我看这郡中却尽是破败模样，而我们又大开城门，这是之后被倭人破防了？”
　　冯紫英咬牙道：“从海上回来之后我和几个将领守了南海郡好几日，倭人水战强悍，但到了陆地上一时也不能攻进，他们便退走了。我们皆以为战事告一段落，谁知过几日竟见破损的主舰回航，南安郡王携战俘要求进城，我当时觉得有些蹊跷，但那几个求功心切的将军硬是将人放了进来。那之后……便是一场屠杀。这南安郡王哪里是送战俘，明明是他成了别人的战俘。南海郡大破，倭人烧杀抢掠一番后，带走了南安郡王，并要求我朝上供和亲方放还郡王。”
　　敖闰摇摇头道：“南安郡王事小，倭人危患事大。若无攻破倭人之法，圣上那里真得拿人、拿财去换南安郡王。这事你们是何时奏报给圣上的？”
　　冯紫英道：“军报已送出两日了。”
　　敖闰想了想道：“我一会儿再写封奏报回去，你安排人加急送到，可能赶在之前那份军报前面？”
　　冯紫英有些为难道：“军报是千里加急，就算再送一份出去，也只能比之前的晚两日。”
　　敖闰顿了顿，道：“也罢，留两日给圣上看清朝中态势也好。”然后又对冯紫英道：“一会儿你将当下军中兵士数量并附近城中可动用的钱粮都报给我。”
　　冯紫英本想问缘由，但不知为何，甫接触到敖闰目光，便心里发虚，不自觉想要臣服。
　　再说皇城这头，圣上收到南海郡首份军报时气地差点吐血，当即就召集内阁决策。讨论了半日，竟是主和之人多于主战之人。圣上又令第二日大朝会上讨论，主战与主和也是平分秋色。晚间圣上回到后宫时，偏还有太后来为南安郡王说情。圣上心中憋屈难受，但当下无兵无将，且还有内贼虎视眈眈，为稳定朝局，他甚至都只能让兵部将南安郡王带头血洗南海郡一事瞒住。就当前来看，还是‘安内必先抚外’，也只有先应付过倭人，处理完内贼后再行打算。
　　然当日大朝会之后，南征大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林府自闻得风声，差人到处打听后，得到的也全是林闰玦身死殉国的消息，但国家并未正式发布讣告，林家下人不敢就此回报给宝钗，只能私下暗暗查访，指望先瞒过一时去。
　　荣国府那里自也得到了消息，众人皆是不可置信，王夫人处更是唉声叹气，又卧病了两日。府中虽有熙凤和探春严格管束，不令让黛玉知晓。但某日宝玉从北静王处归来，跑到潇湘馆与黛玉说话，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只知黛玉当日便不顾众人劝阻直接回了林家。
　　且说宝钗见黛玉突然回来，还十分些诧异，但见她双眼红肿，以为她是与宝玉吵架了，刚要上前安慰几句，黛玉就猛地上前抓住她的手，红着眼怒道：“你是打算要瞒我到几时！玦儿身陨你们竟连告知都不愿告知我一声！”
　　宝钗只觉脑中轰然一声炸响，她看着黛玉的眼泪簌簌落下，怀疑眼前的人事都是她白日出现的幻觉。然黛玉紧箍住她手的痛觉又如此明显，胸口的憋闷感也提醒着她应当换气呼吸，于是宝钗缓缓吐一口气，看向旁边已十分惊慌的玛瑙，出口的语气似平常那般平淡温和，她道：“你说。”
　　然玛瑙却被宝钗眼中的凌厉所慑，连忙跪下身来，含泪道：“并没有确切消息，故而不敢告知奶奶。”
　　宝钗浑身发抖，她道：“确切消息是什么？”
　　玛瑙道：“南征大败，主帅被俘。”
　　宝钗心头一凉，险些不能站住，好在有黛玉相扶。
　　而此时黛玉也反应过来，宝钗那里竟也是不知晓的。
　　这回反倒是宝钗抓着黛玉的手问：“为何你方才会说阿玦身陨？”
　　黛玉眼中的泪如断线的珠子，她道：“是宝玉说的，今日他从北静王府归来，说，说，玦儿已经，已经……”
　　宝钗松开黛玉，跌撞着往前走去，莺儿赶紧扶着，哭道：“奶奶这是往哪里去？”
　　宝钗道：“我要去找宝玉问个清楚！”
　　黛玉赶紧拉住宝钗，道：“不用去了，他与我说，是北静王看了奏报，说玦儿在那场大战中，殉国。”
　　似被抽掉身上所有气力，宝钗再不能支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再转醒时，宝钗见守在身边的黛玉，知晓方才所见所听均不是做梦，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一旁的薛姨妈赶紧上前来抱住宝钗，心疼地唤“我儿”。
　　宝钗察觉到脸上泪水，赶紧用帕子擦了，让莺儿去找玛瑙过来。然后才对薛姨妈笑笑说自己无事，让她先回去歇息。薛姨妈自十分不放心，但见宝钗强撑无事的样子，也不忍让她再费心，于是还是先回了屋子。
　　待莺儿将玛瑙唤来，宝钗就问玛瑙道：“为何宝玉与北静王还有来往？今日他是如何到北静王府的？”
　　玛瑙方才已下去打听清楚，于是答道：“北静王与宝二爷确有许久不曾联系，尤其是在宁府被抄后，两府之间连书信往来都无。今日宝二爷是受北静王长史所邀，我们的人不好拦，且宝二爷应当从北静王那里知道了林家在荣国府安插人手的事了。”
　　黛玉在一旁不可置信道：“我林家如何要做这般事？宝玉与我提时，我还道他听信了小人之言……”
　　宝钗也不理黛玉的喃喃，只还对玛瑙道：“你让铭哥去找兵部的甄贾，让他将此事查清楚回来报我。”
　　玛瑙领命应是。
　　宝钗又道：“你吩咐完铭哥，还再过来一趟。”
　　玛瑙去后，宝钗才对黛玉道：“我不知宝玉与你说了什么，但你应信阿玦。”
　　黛玉道：“那如何解释林家人干涉荣国府事？甚至将宁国府及大老爷之事也疑在林府上？”
　　宝钗深吸口气，道：“阿玦从不愿干涉他人家事，只因你在，他要保你万全总会有些特别的手段。至于宁国府和大老爷的事，事关重大，我当下不能为你解释。你是他阿姊，这世上唯一血缘，你应比我更了解他，更信他才是。”
　　虽听宝钗这样说来，但黛玉脑中全是宝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质疑，又念起贾母之前对他们的看顾慈爱，她万不能接受他们林家去算计贾家，她的弟弟是踩着亲外祖家上位的小人，她不信，但偏宝钗承认了林家在贾府安插人手的事，这又如何说得清，于是忍不住道：“即使为我，也不该做到如此地步。”
　　宝钗心中忧虑闰玦生死，方才已是强忍了心绪为黛玉分说，当下如何还能忍住，只见她一掀被子起身，眼中充血通红，但并未落泪，她对黛玉道：“我现在只在乎我丈夫的生死，至于到底是贾家亏了林家，还是林家对不起贾家，都要我的丈夫活着回来算！阿姊若觉着是我们累着你了，十分碍眼，我便也不留阿姊，毕竟林家在京城且还另有一处宅院。”说罢再也不看黛玉，转身出了屋子。
　　再说荣国府这头，王夫人知道黛玉突然搬出园子后，立马找来宝玉问话。宝玉心里也十分难受，他平时虽不过问庶务，但并非意味着他诸事不懂。今日他得了北静王的邀请去了府中做客，本以为是北静王那里知晓他家中变故，意欲闲聊开解他，谁知北静王竟将林闰玦如何贪功逼死西宁郡王，又是如何勾结贾雨村陷害贾家等事都告知予他，且还指出荣国府中早有内贼。宝玉一时不能相信，直至他在林家别院中看到了从他房里出去的四儿、晴雯等，甚至连被他赶出的茜雪也在薛家当铺做工，他才相信林闰玦别有居心，然人既已死，这些追究起来也无意义了。而他到黛玉那里也并非是想兴师问罪，只是想顺道看看情况，谁知遇着黛玉心情不好，他一时性急，口中不妨，竟将打算烂在肚里的话说了出来。黛玉自是不能相信，悲伤愤怒之下收拾行装回了林家。
　　面对王夫人的责问，宝玉只说是不小心让黛玉知晓了闰玦身死的事，她一时不能接受，便家去了。
　　王夫人也不疑他，对宝玉道：“可惜了玦哥儿这么个人，你有空也往林家走动走动，安慰你妹妹。出了这等事，你与她的婚姻恐怕又得往后再看了。”
　　宝玉应是。此间事便不在话下。
　　却说自打南征大败的消息传到京城后，甄贾关于林闰玦的生死也十分关心，甚至偷看了兵部留存的奏报。遇着铭哥来找，甄贾便将奏报上关于林闰玦受伤落海以及卫若兰失联等事告知铭哥。
　　铭哥听后心中更凉，然又听甄贾悄声道：“听闻前几日南边又传了份军报来，是直接呈交给圣上的。有参朝的大人下来与我们一起喝酒，无意中谈及圣上近日似无之前那般焦急，我私心想着恐怕南边还有变数。上回林大人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若这回……”余下的甄贾没说出来，但铭哥已很能体会，告辞后也没回林家，而是转道去了李渔府上，之后又辗转去了荀弈府、神武将军府等之前多有来往的府上，直到晚间方回到家亲去禀告了宝钗。
　　宝钗听后，也未说什么，只让铭哥下去休息。第二日宝钗就往薛蟠新居去了趟。回来后见黛玉正红着眼睛安排紫鹃等收拾东西。内外跑了一回，宝钗虽心中担忧，但已没了之前的心烦意乱。她在心中叹口气，走过去拉住黛玉的手道：“你还真同我生气了么？我们是阿玦最亲的人，若他回来见我们如此，那得如何伤心？”
　　黛玉那儿在昨日宝钗走后心中也是又羞又悲，闰玦是她唯一血缘，得知他战死，那种心碎念断之痛，她如何不能体会了。只是宝玉所言之事于她而言太过震撼，她绝不能接受她亲弟为了官途亨通去谋算亲外祖家。她不信宝玉在外面随便听来的话，但之后却又在宝钗那儿得到印证。黛玉不懂为什么因着自己，闰玦便要做那样的事，外祖家难不成是龙潭虎穴？就如此想着，脑中回顾往事，黛玉心中猛然一颤，跌坐回椅子上，随即泪再也止不住，是呀，正是因着有他，自己才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龙潭虎穴！
　　想通此层，黛玉只觉羞愧难当，她的弟弟，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缘，可以扫平一切障碍，只为成全她的一意孤行，然而，又有谁来成全她的弟弟呢！他的一辈子那么短，习武、读书、考取功名然后做官，这些真的是他喜欢的吗？黛玉心中悲戚更甚，她记得闰玦第一回吃到糖糕时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的光彩，那才是他真正欢喜的模样，之后十几年，她看到的都只是双温和含笑的眼睛，直到他来与她说要求娶宝钗的事，她才又看到那样的光彩。所以，最后成全她弟弟的不是她这个作为阿姊的血亲，而是他自己选择的发妻。
　　往事历历在目，而她的弟弟再不会回来，再不会在她生气的时候任她揪打，再不会在她落泪的时候递上锦帕，再不会在她眼里只有别人时委屈地唤她‘阿姊’……她多想那人能够平安回来，只要他能回来她再不会任性地生他的气，再不会只为别人落泪，只要他再回来，唤自己一声‘阿姊’，她便会是他名副其实的阿姊。
　　因着哀思过重，当晚黛玉几乎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便让紫鹃收拾行李，她并不是在和宝钗斗气，她只是想回到那个和闰玦相依为命的林宅，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有，但有彼此。
　　回至当下，黛玉甫听宝钗说闰玦能回来，哭了一夜，眼睛已十分红肿刺疼的她不禁目露期许，她道：“你说他，他会回来？”
　　宝钗点头，道：“无论如何，未有明确消息，我便不信他会舍下我们。”
　　闻此，黛玉不禁黯淡道：“我亦不信他会舍下我们，只是……”话未说完眼泪先落下，又道：“只是北静王那边已看了奏报，说……”
　　宝钗道：“奏报并未载明阿玦战死，且北静王也并未参战，他的话为何要作真的想？你且想来，若阿玦好好的回来了，见你哭伤了身子，那他岂不更伤心难受？若，若，若他真十分狠心……不，我绝不信他会狠心待我，所以，我会帮他守好你，也会守好家，因为我信他会回来，我要等他回来！”道最后一句时，宝钗已双眼通红，声含哭音，但眼中却始终不愿落下泪来。
　　黛玉见宝钗如此强做精神，念及她和闰玦之间，心中又悲又痛，这是她弟弟最在乎、最欢喜的人，不论如何她也该为他守好她，于是紧紧回握宝钗的手，道：“你说的对，我们是他最亲近的人，为何我们要轻信他陨了。”复而又抚上宝钗的脸道：“你心里当不比我好过，是我之前邪性了。我与你一同等他回来。”
　　宝钗笑着落下泪来，又赶紧擦去，道：“嗯，我们等他回来。”
　　原来宝钗听铭哥说闰玦负伤坠海时，突然念及之前所做的噩梦，更是如坠冰窟。但之后铭哥又谈及甄贾所猜圣上情绪变动，以及从荀老和李渔那里得来的印证，宝钗不由又升起希望，毕竟之前闰玦曾掉入水中半个时辰也命大地活了过来，此回说不定也能幸免。于是宝钗便去找了薛蟠，希望能通过商人走商等途径往那周边打探一二。如此，她也只能保有这丝希望在京城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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