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

　　小宝虽被蜀蜀伤了心，但因为太过喜欢对方，以至于闷气只生了半晌，便又自己消了，慢慢踱步回了帐篷。
　　他的蜀蜀还病着呢，他得照顾他呀。
　　王焯殷喝过药后，又睡下了，小宝回去时，他还没有醒，眼睛闭着，眉头却是蹙着的，仿佛梦里还有烦心的事叫他发愁。
　　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摸蜀蜀揪起的眉头，想要把那皱褶抚平，然而却不小心把蜀蜀吵醒了。
　　王焯殷睁开眼，便看到趴在床边守着自己的小宝，少年眼角还有哭过的痕迹，声音都是瓮瓮的：“蜀蜀你又睡着了。”
　　王焯殷勉强勾了勾嘴角，伤势未愈总是叫人精神不济，他心疼地想替小宝擦掉残留的泪痕，但手举到一半就又无力地落了下来。
　　“哭了很久么？眼睛都要肿了。”
　　小宝自己凑过去，让蜀蜀替自己揉一揉酸痛的眼睛，委屈地点头：“哭了好久，我太伤心了。”
　　王焯殷温柔地拂过他的眼睑，苦笑一声，“讨厌蜀蜀了吗？”
　　小宝却摇摇头，“永远不会讨厌你。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讨厌你。”
　　这样的回答本该让人欢喜，王焯殷听了，心里却更加酸楚，他想纠正小宝，自己没有不喜欢他，又怕误了小宝一颗真心。
　　他情愿小宝从此讨厌自己，远离自己，也不愿意看他如此执着坚定地选择自己。
　　可疲倦的身子让他着实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跟小宝就这件事劝解辩论，王焯殷转了话头，问他：“醒来到现在还没有问过，你有没有受伤？冰天雪地的，冻坏了没有？”
　　小宝闻言，老实地卷起衣袖给他看胳膊上的擦伤，那是为了救蜀蜀，着急跑回营地求援，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哪怕大夫上过药了，还是疼得他想掉眼泪。
　　只不过先前一颗心都为昏迷的蜀蜀悬着，此时王焯殷问了，他才终于有了诉苦的机会。
　　他撅着嘴说：“好疼呀，涂了药更疼。”
　　王焯殷又心疼又好笑，只觉得他这副模样里疼只有三分，趁机撒娇倒是占去了七成。
　　但他愿意给他的小宝安慰与表扬，毕竟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居然能够勇敢地只身闯敌营把他救回来，这是他想不到的事。
　　要知道，从前的小宝连念书都要人哄呢。
　　“小宝受苦了，蜀蜀给你吹吹就不疼了，好吗？”
　　小宝于是把胳膊移到他的嘴边，感受到蜀蜀吐出的轻柔的热气拂过那些伤口，便好像真的不那么疼了。
　　他于是也说：“你哪里疼，我也给你吹吹。”
　　“我不疼。”王焯殷说，“我只是有些累，想睡一觉。”
　　不说还好，王焯殷一说，小宝顿时也觉得眼皮开始打架，“我也好困啊。”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王焯殷，“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我自己的被衾好凉呀。”
　　寒冬腊月，便是连帐中都是冰凉的，有个现成的暖和被窝在眼前，小宝不想自己睡冷被窝倒也情有可原。
　　王焯殷轻轻笑了笑，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上来吧。”
　　小宝立刻甩了鞋子钻进了他的被窝。
　　王焯殷费力地给他掩了掩被角，“睡吧。”

　　王焯殷足足躺了七八日，才终于恢复了大半。
　　而期间，唐军顺着之前的势头，一路高歌猛进，把对岸的高句丽人足足逼退了几十里，人人都说这场战事应是快要打到头了，很快就能凯旋而归。
　　小宝这日掺着他的蜀蜀出了营帐，漫天落雪中，将士们正在架锅生火，有相熟的人看到王焯殷终于能下地了，纷纷扬声问好。
　　廖世清提着两壶酒路过，见到二人，喜道：“明诚你终于可以走了，太好了，还担心你错过今日的劳军宴呢。”
　　王焯殷养伤的这段时间大半都在昏睡，自是不知这几日军中又发生了什么，不解道：“劳军宴？”
　　廖世清笑道：“今日是除夕呀，明诚你可真是睡到不知今夕何夕。”
　　王焯殷闻言，大有恍如隔世之感，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岁末了，千里之外的陆山村此刻应是家家户户换了新桃符，爆竹声声中互道吉庆。
　　廖世清看他有片刻出神，了然道：“想家了？”
　　王焯殷点了点头。
　　“这种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孤身在外，难免思乡。”廖世清也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但旋即又安慰道：“不过今日军中也热闹得很，安东府太守奉天子命来劳军，晚宴不仅有佳肴美酒，还有歌舞杂耍呢。”
　　一旁的小宝瞬间睁大了眼睛，好吃的？还有好看的？
　　王焯殷对这种热闹一贯不甚有兴趣，但小宝陡然欣喜的表情叫他忍不住笑了，“想去？”
　　“嗯！”小宝重重点头。
　　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好吃的东西了，上回看琴师歌姬的表演，还是来京城之前在扬州跟爹娘一起逛庙会的时候呢。
　　廖世清同他解释道，劳军宴要酉时才开始，太守大人现在还在帐中跟契苾将军商讨战事呢，小宝若是嫌等着无聊，可以跟他一起帮忙做准备，那些歌姬带来的道具稀奇古怪的，还可以趁机看个新鲜。
　　小宝不放心地看了看王焯殷，王焯殷大方地说：“我没事，你去吧。”
　　小宝这几日一直照顾王焯殷，确实也有些闷坏了，蜀蜀既然答应了，他便兴冲冲地跟廖世清去了。
　　太守大人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不仅带来了衙役帮忙搬东西，还有美丽的高句丽歌姬和琴师，以及附近城镇的热心百姓。
　　小宝跟着廖世清来到这群人下榻的帐篷区域，已是人声交杂，好不热闹。
　　美味的食物一筐接一筐搬下马车，两只手才能抱住的酒坛子摞了一人多高，歌姬们聘聘袅袅地往帐篷里走，饶是裹着厚实的斗篷，也掩不住清丽的容貌。
　　有激动的士兵趴在不远处的草垛上偷看，早已心猿意马，议论纷纷，又被校尉厉声喝止，灰溜溜地跑了。
　　歌姬们掩嘴偷笑，银铃般的笑声把将士的心挠得更痒了。
　　小宝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女正在费力地搬着一个妆奁，于是热心地过去帮她抬起来。
　　“谢谢小公子。”少女红着脸说。
　　“不客气。”小宝记得爹娘的教诲，要主动帮助别人，尤其是可怜的弱女子。
　　他帮少女把妆奁抱进了歌姬们的帐篷，清秀的面容引得歌姬们纷纷调戏，小宝赶紧涨红着脸逃了出来。
　　“你别生气，灵云姑娘她们人不坏，只是喜欢开玩笑而已。”那个少女跟出来解释道。
　　小宝摇摇头，“我没有生气。”
　　少女看他连耳朵根都红了，不由觉得这个少年单纯得分外可爱，“那你是害羞了吗？”
　　“嗯。”小宝老实地点了点头，“她要亲我，还摸我呢。”
　　少女扑哧一笑，“她们是看你长得好看，才故意逗你的。”
　　两人边搬东西边聊了起来，少女叫做东贞，是伺候这群歌姬的丫鬟。这群女子都是高句丽人，被卖到了大唐后几经辗转，最终在安东府落了脚，归属当地有名的一个乐坊，平日里多为王公贵族表演，此次也是被太守大人带过来慰劳军中将士的。
　　小宝也礼尚往来地同她介绍了自己。
　　东贞听罢，睁大了眼睛，期待地问：“那你愿意买了我么？我想去江南看看，不想在这冰天雪窖的地方待着了。”
　　小宝心思单纯，只当随手帮她一个忙而已，想也没想便道：“好呀，我可以带你去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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