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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探花(20)
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了。
空地上,死寂压过了所有声响。
几人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锁在场中那两道交错翻飞、已臻化境的身影。
倒不是他们不想打断这越发令人心悸的缠斗,而是不能。
那两人周身鼓荡的真气与凌厉无匹的战意,已浑然一体,形成一股狂暴的气场。此刻莫说高声呼喊,便是呼吸重上几分,都可能成为干扰那微妙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只是极细微的分心,也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又是数十招过去。
尽管还不是十分明显,但在场所有人都隐约感受到了场中局势的细微倾斜。
尽管天机老人的短棍依旧灵动机变,七彩流光守得绵密,但那原本圆融如意、仿佛能化解一切攻势的节奏,出现了一丝几乎
难以察觉的滞涩。而上官金虹的双环,却越发沉猛霸道,环影重重,如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每一次碰撞的闷响都似乎更沉重一分。
这不仅是内力与招式的比拼,更是时间与岁月残酷的较量。老人鬓角的白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际,每一次格挡那开山裂石般的重击,他瘦削的身躯都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
孙小红早已低垂了头,双手紧紧捂住了嘴,肩膀抑制不住地轻颤。
她不敢再看。
李寻欢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唯有自己能闻的叹息,却又无能为力。
他看得分明,天机老人败象已露。
并非技艺不精,而是气血终究敌不过正值巅峰的壮年。
上官金虹的武功、经验、魄力,皆在此生最鼎盛之时,那双环舞出的,不仅是杀招,更是一种碾压般的、充满侵略性的“势”。
终于——
“铛——!!!”
一声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响,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只见漫天环影骤然收束,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乌光,以沛然莫御之势,硬生生崩开了那流转的棍影。天机老人闷哼一声,持棍的手臂猛地向后荡开,空门大露,上官金虹眼中厉色一闪,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另一环已如毒龙出洞,携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印在老人仓促回护的胸膛之上。
“砰!”
那是结实血肉之躯承受重击的沉闷声响。
“爷爷!”
那具枯瘦的身躯在女孩凄厉尖叫声中,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又似断了线的纸鸢,轻飘飘地向后倒飞出去,划过两丈有余的距离,重重跌落在尘埃之中。
当场气绝!
灼华:“?!!”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孙小红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她猜到孙小红或许会设法找人代替李寻欢出战,却万万没想到,她请来的竟是自己的至亲。
而结局,竟是如此惨烈……
看着孙小红扑倒在老人身上,颤抖着手却不敢触碰,只能发出小兽般呜咽的模样,灼华心头发紧,这样的爱意,未免也太过沉重。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李寻欢。
只见他眉头紧锁,脸上血色褪尽,嘴唇抿得发白,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倦意与疏离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震惊、痛悔、与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他显然对眼下的情况同样无法接受——叫别人替他去死......这绝非他所愿。
只是他暂时顾不上悲痛欲绝的孙小红。
那厢,上官金虹缓缓收势,子母环低垂身侧,环身上的嗡鸣渐渐平息。
刚刚亲手终结了兵器谱榜首的神话,此刻的他,气息攀至前所未有的巅峰,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膨胀的强大自信与渴望。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不远处已然气绝的天机老人,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一个人身上——李寻欢。
那才是他真正想要对手!
“你终于来了。”上官金虹开口。
李寻欢静静地站在那里。
旷野的风骤然变得猛烈起来,呼啸着卷过空地,将他散落肩头的发丝和染尘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再次抬起眼来,方才所有的情绪——震惊、痛悔、无力——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种极致的冷静所取代。眼眸深如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只倒映着对手的身影。
他骨子里并非好斗之人,甚至厌倦许多无谓的纷争。但作为一名武者,面对上官金虹这般势均力敌、甚至可能超越自己的绝顶对手,血脉深处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被点燃了。
那是属于“小李飞刀”的,不容亵渎的骄傲与锋芒。
他没有再回避,也不再有任何犹豫。
迎着上官金虹灼灼逼人的目光,李寻欢缓缓抬起了右手。手指修长稳定,不见丝毫颤抖。手腕极其轻微地一翻——
一柄刀,已悄然出现在他指间。
刀长三寸七分,样式简朴无华,同任何铁匠铺里能买到的刀并无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使刀的人。
霎那间,他的目光与刀光似乎融为一体,沉静地投向对面。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李寻欢:“上官帮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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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小酒馆的招牌被风吹得有些歪斜,门帘半卷着,露出里头昏暗的堂屋。
店里只角落一桌坐着客人,小二早已手脚麻利地将几盘热腾腾的菜布好——一尾清蒸鱼油亮鲜嫩,红烧肉颤巍巍泛着酱光,两碟时蔬青翠欲滴,配着一壶温过的自酿米酒。
菜香酒气交织,本该勾起食欲,可围坐的四人之间,却弥漫着一股比门外秋风更萧瑟的沉寂。
小二觑了眼气氛,缩着脖子溜回后厨,再不敢出来。
距离和上官金虹的比武已经过去两日。
此刻安然坐在桌边的李寻欢,自然是最终的胜者。短短一日间,兵器谱榜首的天机老人与次席的上官金虹接连陨落,这消息若传扬开去,足以让整个江湖的地皮都震三震。金钱帮的崩塌、势力的洗牌,已是必然。
但这些,与眼前四人似乎都隔了一层。真正沉甸甸压在心头、让人食不下咽的,是另一种东西。
但这和四人都关系不大,唯一的问题就是……
灼华的视线悄悄扫过桌边。孙小红坐在最靠里的位置,低垂着头,往日灵动的辫子有些松散,额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自那日将爷爷下葬后,她便再没说过一个字,连对李寻欢,也失了所有少女的雀跃与关切,只余一片木然的空寂。李寻欢坐在对面,坐姿依旧挺拔,可眉眼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显然心思并不在酒菜上。
阿飞倒是一如既往,沉默地吃着饭,只是目光偶尔会飞快地掠过灼华,又垂下——于他而言,好兄弟李寻欢还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
死气沉沉......
灼华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那个……”
刚一出声,另外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六道视线,一道空茫,一道沉重,一道专注,同时落在她脸上,顿时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什么……”她干笑了一下,摆摆手干脆放弃了。
管他的呢,她想,吃完这一顿她明天就走。
剩下的……就让这几人,自己去愁吧。
人各有命,她向来懒得花费太多心神去慰藉旁人。
灼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然而唯一的失误是,灼华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店家自酿的米酒清冽爽口,喝起来十分香甜,她一不小心就过了量。
“李探花,嗝,”灼华忽然开口,面颊上已飞起两团明显的酡红,眼眸也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光。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沿,语调控制不住的升高,“本来……本来还想着,嗝,留下来帮你的,没想到…到头来,一点用场也没派上……”
说着她站起身来,却不成想腿一软就直接挂在了对方肩上,她强撑着起身,道:“不过也好!你赢了!你现在……就是天下第一了吧?以后我要是,嗝,遇上麻烦……来找你帮忙,你可不许、不许装不认识我呀!”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李寻欢的肩膀,力度极大。
然后下一秒就抱着头哼唧起来,“……头好痛,呜呜,谁在打我脑袋?”
“林姑娘,你醉了。”李寻欢被她拍得微微一怔,随即面露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正要伸手扶稳她,另一侧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以极快的速度将灼华从他手中接了过去。
“我来。”少年声音低沉,言简意赅,“我先送林姑娘回去歇息。”
说罢,不等李寻欢和孙小红有所反应,便已转身,背着那兀自小声哼唧的醉猫,大步走出了酒馆昏暗的光晕,踏入门外清冷的夜色之中。
桌边,重归寂静。
李寻欢望着那迅速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最终只是轻轻握住了面前的酒杯。
孙小红依旧垂着头,仿佛对刚才的闹剧毫无所觉。
*
夜风沁着凉意,自巷口悠悠卷来,拂过面颊时,带走了几分酒意蒸腾的燥热。
趴在阿飞背上的灼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发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少年颈后那片微凉的衣料里,轻轻蹭了蹭。
身后的躯体柔软温热,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感受到那份不设防的依偎。女孩子因醉酒而格外绵软的哼唧声时不时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甜糯的米酒香。
这份夜风与体温交织的静谧,让他胸口鼓胀着一种陌生而滚烫的情绪。他本不愿打破,却有一个问题,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口,随着她每一次无意识的贴近而越发茁壮,终于寻隙钻出。
“仙儿,”他开口,声音比夜风更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今后……”
话未说完,一只软绵绵的手,准确无误地揪住了他一侧的耳朵。
“哼!”灼华的声音含混却气势十足,在他耳边炸开,“叫谁仙儿?没大没小……我明明比你年长,你该叫我姐姐,知道吗?!”
耳朵被揪住的地方传来微热柔软的触感,并不疼。阿飞从善如流,低低唤了一声:
“仙儿姐姐。”
这称呼似乎取悦了背上的人,她哼了哼,松开了手,改为搂紧他的脖子。
阿飞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压住骤然加速的心跳,将盘旋心底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之前在保定府,姐姐拒绝了我。如今……姐姐仍是孤身一人。我……我还想再问一次,”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将最后几个字吐出:
“姐姐如今,愿意……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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