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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重来一回
这些话若是说在春桃触柱前,谢知仪会心软。
甚至不需要这么多,只需要一句他知错便足够了。
她那时想要的很少,只想能与他心平气和地沟通,可惜那时候时机总是不好,而他们二人之间又隔着太多。
时至今日,那些从身到心的损伤已然不是这些轻飘飘的言辞能抹平的了。
谢知仪只是觉着讽刺又可笑,如此怨她恨她伤她之人最后竟变作这般模样。
她漠然地看着那傲然卑微的男人瞳孔紧缩,从前总是傲慢地冷眼欣赏她崩溃情绪的上位者面上竟也会露出痛楚表情。
闻清许面色倏地一白,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想再说些什么,可唇瓣颤着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他无助地看着谢知仪寒潭般激不起一丝情绪波动的死寂眼眸,几是心如死灰。
像是在瞧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他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子连站立姿态都快维持不住,指节都攥出青白之色,好似唯有这般用力才能扼住胸口那股几欲撕裂之痛。
他完了。
谢知仪那双清透莹润总是盛着宽容与大度的眼眸中再无他。
她,彻彻底底地将他扔了。
扔在过去,扔在他如何弥补都没法跨过的天堑之外。
谢知研见他面色瞬间变得奇差,仿佛被人将魂魄都抽走了只余下一副无知无觉的空壳,便是唤他也得不到任何回应,“闻兄?闻兄?”
为何要让郡主来赐名?
若只是客套又为何被拒后会是如此反应?
古怪。
郡主性子淡,会推拒也是常理之中,他该提前告与闻兄的。
闻兄心气傲,也许是面子挂不住罢。
忽地,闻清许发出声极低极轻的笑,却无端透出股苍凉意味。
谢知仪无心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惨淡模样,转身欲走,身侧却有分量重重砸过来。
“大人!”是钟无。
“殿下当心!”是春水和谢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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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像是置身于汪洋,无论如何挥动四肢都无法移动半分,更无法触及水面。
闻清许挣扎着醒来时脑中一片混沌,浑身都痛得厉害,思绪好像蒙了层纱,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他是怎得了。
又为何钟无会是这般担忧视线。
总算彻底将沉重无比的眼皮掀起,他声调难掩虚弱,“阿圆呢?”
“回禀大人,小姐由乳母和钟苓照看着,好着呢。”
“好。”
闻清许眉头皱着,他好似忘了些什么,仔细回想也只能捞起些一闪而过的零碎片段。
心底莫名升腾起怅然若失的空旷感,还伴着阵阵涩痛。
如今穿着贴身寝衣都显得宽松的男人面色苍白,乌黑鬓发被虚汗浸得微湿,长睫在眼下扫出淡青,声音难掩虚弱,“黄巡可上奏了?”
他昏了这么些时日,还好前段时间早将暗线布好了。
杭州府官商勾结倒卖举人名额,致使举人中贫苦出身者会试上榜后便会被人冒名顶替,买者照常参与殿试,排名大都靠后,排名靠后者发派地方任职,经过十几年的积累江南势力几是遍布各处。
从上到下均有蛀虫,要想彻底拔除可谓是难如登天。
卷宗被他翻阅了不知多少遍,整理出来搁置在衙署中,黄巡年轻气盛初入吏部,急待一个被圣上瞧见的时机,如此便能将这条线扯出来。
他说清醒也清醒,说混沌也混沌,撑起身子拧着眉等钟无答复。
钟无抱拳半跪在地,俯首道:“黄巡正乃昨日上奏,六月十七,圣上震怒,命黄巡携吏刑两部相关人员当即动身前往留都,命留都六部全力配合查案。”
“六月十八了?”
闻清许怔愣一瞬,那赏花宴呢?
被抛在脑后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弯眉润眸的女子漠然神情实在太过深刻,深刻到闻清许刚记起便觉心口撕裂般疼痛,断断续续的片段好似碎瓷片,同心尖最柔软最脆弱之处绞在一起,稍稍喘息便觉细密锐痛。
好痛啊。
钟无甚至以为瞧见了从前刀枪不入无所不能的大人,他以为大人碰壁后总算想开了放手了不再强求自己也不再勉强他人了,哪知竟是那夜后劲太大一时没缓过来。
眼见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的清瘦男子肉眼可见地恐慌起来,修长五指青筋暴起紧紧攥在被面,黑眸涣散好似陷入虚无,而呼吸却愈发粗重,钟无赶忙出声,“大人,大人,不如让钟苓将阿圆小姐抱来,这几日阿圆小姐想您想得厉害,连饭食都用得少了!”
阿圆。
闻清许更觉天塌地陷,搁置许久的浓稠情绪猛烈反扑,几是瞬间便将他彻底淹没。
被刻意遗忘的过往又浮在眼前,桩桩件件如发了锈迹的铁刺狠狠刺进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口。
痛到他顿时便捂住胸口狼狈地喘息起来。
他从前是如何说的。
他说,让谢知仪先为他生三两个孩子,到时也好照顾府里其他真正金贵的公子小姐。
他又是如何想的,他想着让谢知仪早早怀上,用孩儿将她彻底拴紧。
该死。
是他的心口不一让她惶恐不安,若非如此谢知仪又怎会偷偷去喝避子汤,她在害怕,她怕自己所托非人,更怕孩儿日后孤苦无依。
“出去,”浓重情绪濒临破碎的闻清许眼眸通红,他强撑着面上平静看向钟无,“都出去。”
钟无嘴唇嗫嚅半晌,终是俯首,“是。”
沉闷压抑的卧房总算只余榻上一人。
有水痕在被面蔓开来,一颗一颗,洇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没法挽回了。
无论怎么做,都没法挽回了。
他怎有脸再去挽回呢。
他对不起谢知仪,更对不起阿圆。
阿圆本该有个美满和乐的家,本该有个眉眼弯弯会疼人会爱人的娘。
可这些,都被他搞砸了。
懊恼、绝望同孤寂一道翻涌上来,将心口浸得又沉又重,就连吐息都成了难事。
瞧瞧他都做了什么。
他分明是最知晓身后无人的愤懑与无力,他知晓,却从未有过要站在谢知仪身后成为她坚不可摧的后盾的觉悟。
他傲慢地欣赏谢知仪情绪溃堤落泪哭泣的美,他冷漠地旁观谢知仪被拿住软肋时的痛苦与无助,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谢知仪嫁给他后的伏低做小。
好狠毒啊。
榻上宽肩窄腰身着素白里衣的男子肩膀颤得厉害,闻清许垂着脸,一遍又一遍地剖析过去。
他如今才明白初见满身狼狈的谢知仪时被自己刻意忽视甚至压制的那股异样情绪究竟名为什么。
是心疼啊。
谢知仪是给过他机会的。
最初时她想要的不过是与他平等交谈的身份。
是他一叶障目,贪得无厌,阴晴不定,生生将她的好耐心消磨殆尽。
若能重来一回。
若是能重来一回便好了。
正如谢知仪所说的那般,她从不欠他什么。
像是最后一点心气都消散了,闻清许忽觉喉中腥甜上涌,他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压制不住的殷红却从指缝中满溢出来,好似迅速生长的暗红裂纹,与他瓷白瘦削的手背形成刺目比对。
水意未褪的黑眸中是一片死寂。
闻清许从枕下取出短刃,原本用来防范旁人的刀刃终是对准了自己。
鲜红彻底蔓开来。
眼前光景一点一点虚化,闻清许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流逝的生机,他却总算感受到很久很久之前谢知仪口中所说的轻松,若是这般,死也算是解脱。
江南买官一事由祝恭均牵头,此案牵连之人甚多,黄巡做事雷厉风行定能予他重创,到时不论谢知仪想做什么都会方便得多。
他亦为阿圆谋划好了未来,若是运气好,或许他死后谢知仪会通过谢存远的关系收养她,若是运气不好,阿圆此生也能吃穿无虞地长大,钟无钟宣会代替他陪在她身边。
只是他,此生,实在是无颜再存活。
屋内没有任何声响,钟无立在门外焦灼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那夜情况他听了个完全,谢小姐明显已将过往彻底放下了,便是阿圆小姐也没法吸引她半分,好似她从不曾生过这个孩子,当真是说到做到绝不拖泥带水,这般外柔内刚的通透性子,如今便是连恨都不愿去恨大人,更不必提原谅。
两个性子南辕北辙的人总算能修成正果,最终却落了这么个结局。
就是他这么个局外人都觉着于心不忍,身在局中甚至是一手造就如今状况的大人又该会有多懊恼。
若是大人早些,再早些承认自己对谢小姐动了心,如今情状也会有不同。
可惜世间唯缺若是。
等了半个时辰,钟无低声对守在一旁的钟宣道:“你去请孙府医来。”
又扭脸吩咐一旁侍女,“让钟苓将阿圆小姐带过来。”
两相吩咐过,他这才轻轻叩门,“大人?大人?”
停顿半晌,仍是无人应答。
钟无这才急急推开门,顾不上冒犯大步跑进里间。
却见仰倒在榻上用手臂遮眼的大人唇边满是鲜红,几乎要完全掩住原本苍白颜色,轻置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下月白锦被满是刺目鲜红,身前就连昏睡时的微弱起伏都没了。
钟无瞳孔一缩,连嗓子都叫破,“大人!大人!”
瞬时软了的双腿重重砸在地面,他顾不上疼痛,手撑地狼狈地爬起来便往外跑,“快请府医!快请府医!快请府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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