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传之陌上三别

　　我的脑海里陀螺一般转个不停，想要分析个清楚，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意思，难道是与项扶苏通过气了？不可能。他无非是讹我罢了。
　　赵冕的下一个问题更加出乎我的意料。他突然问：“令尊修建祠庙之事，进展如何了？”
　　他的话题突然转到阿爹，我莫名其妙之余，又心生不详之感，瞪着他，没有回答。
　　他看上去也不需要我回答，咳嗽了几声，说：“令尊行事，确实勤勉又稳妥。据我所知，祠庙已近完工。若不是我亲自登门嘱托，想来令尊还不至用心至此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再也忍不住问道。
　　赵冕闭上眼睛，好像突然累了，皱着眉头，说：“高祖皇帝建立我大汉帝国，乃是追随一个人的脚步，曾感慨‘大丈夫当如是‘，此人，正是前朝的始皇帝。”
　　赵冕这会子突然有兴趣说起一百年前的书来，但我可没兴趣听，正欲打断，他像是脑门上长着眼睛，没睁眼，却抬起一只手制止我。
　　他继续问我：“秦始皇——你可知今上如何评之？”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答：“秦政暴戾，谁人不恶？”
　　赵冕睁开眼，看着我，微笑起来，笑得莫测高深：“位居高位者，对人对事的态度往往有两套，一套是给别人看的，一套才是心里真正想的。”
　　他的这番话，倒是与项扶苏评价今上表面主和、实则主战的话不谋而合。
　　赵冕压低了声音说：“今上与秦始皇，相似之处颇多。始皇‘焚书坑儒’，今上‘罢黜百家’；始皇北击匈奴，今上‘虽远必诛’；始皇喜用酷法，今上推崇酷吏……你可知在今上的心腹近臣中有个说法——政转彻成。”
　　赵冕的声音和神态都神神秘秘的，我拧着眉头看着他，心里越来越有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一场大阴谋正向着我、向着阿爹、向着整个秦家逼近。
　　赵冕终于抛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传说今上是秦始皇转世为人。这秦始皇，你可知出生何处？”
　　我瞪着他，不说话，但禁不住微微颤抖，被他发现了，他笑得愈加甜蜜。
　　“就在邯郸。你阿爹修祠庙的那个地方。你阿爹按照堪舆师所指挖下的第一铲，就说龙脉的眼睛。”
　　我想起那日阿爹散值回家，说起赵冕去县衙拜访，还特意将修建祠庙之事委托于他。当时我们都以为赵冕此行是代赵莹致歉之意。
　　“你！”我指着赵冕，喊道：“你用心竟然如此歹毒！一早就在算计我阿爹！”
　　赵冕说：“我当初布此局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若不是当下迫不得已，并不会拿出来对付你们。”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见我胸膛起伏不已，拖长声音说：“如何？秦小姐，挖了今上前世的龙眼，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坐在胡椅之上格格颤抖，抖得连那张胡椅都在吱呀摇晃，但我也顾不上掩藏了。
　　赵冕对我的反应毫不意外，继续施施然地说：“对了，还有件事。我听京城蚕室里的故人说，秦大公子日后意欲从军？”
　　我的头皮又是一紧，他怎么又突然提起阿哥了？
　　“赵某不才，平生有个爱好：收徒。长戈是我最爱的关门弟子，不过他尚有几位师兄，如今有两位都在军中任高位，若我留遗言给他们，让他们多多关照令兄，想来他们必会放在心上。”
　　他的一字一句都似有毒一般刺进我心里，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药味的屋子的。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重新站在秦府的门口，那辆送我回来的马车已经被车夫徐徐驾走——我刚才听见赵家别院的侍女管他叫“刘总领”。

　　我失魂落魄地走进门，刚走到内院就迎面撞上阿娘。阿娘自昨日与郭解一同从琴坊回来就喜滋滋的，走路都哼着曲儿。
　　阿娘见我穿着男装，白了我一眼，说：“又上哪儿疯去了？快要出嫁的人了，还是这么贪玩！”
　　我一见阿娘那可亲的面容，譬如在地狱里见到阳光一般，只想立刻扎进那个熟悉温馨的怀抱去，向前急迈了几步，叫：“阿娘！”
　　阿娘被我冲得趔趄了一下，嗔道：“傻丫头，一贯没轻没重！”突然觉得不对劲地摸了摸我的脖子和额头：“哎唷，怎么这么滚烫的？小英，你可是不舒服吗？”
　　我倒在阿娘怀里，闭着眼，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两天的光阴就像一场噩梦，真盼望睁开眼的时候已经醒来了。
　　我这一病就是三日，把阿爹阿娘急得不行，只有秦菀猜出约摸与赵莹有关，不过因为我事先嘱托过她，并未向阿爹阿娘透露。
　　第三天傍晚，我的烧终于退了，靠在榻上吃石榴端来的清粥小菜。阿爹阿娘也终于松了口气，自去用晚膳。秦菀吃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掏出一卷信笺递给我：“喏，项扶苏的信。”
　　项扶苏赴京之后，我们一直没断了书信，不过他给我的信不寄回秦府，而是寄到峨洋阁，再由秦菀带给我。
　　我迫不及待地展开信读，上面的内容却触目惊心，他说恩师身染重病，将立即赶回邯郸，待探望过恩师便去峨洋阁等我。
　　他口中的“恩师”自然就是赵冕，看来赵冕已经开始行动了。
　　信笺从我手中滑落，秦菀诧异又焦急：“怎么了，小英，可是出什么事了？”也顾不得妥不妥，抓起信笺读了起来，读完松了口气，“不就是项扶苏要回邯郸了，这是好事，你吓了我一跳。”
　　我一把抓住秦菀，着急地说：“二姐，我，我要见项扶苏一面！”
　　秦菀皱眉：“你要见他，原也不难，偷偷地在峨洋阁里见也就是了，可如今你病了，可怎么办呢——不过他要赶回邯郸，怕还要一两日，到时也许你又好些了，多穿些，车上再套上风罩，也未必不可。”
　　“不不不。”我急得不得了，“我必须赶在赵冕之前，先见他一面！”我想了想，说：“他每回回邯郸，都会在城外的驿馆歇息一宿，你带我去那儿等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