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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桥之约(五)
心头一松,周身好似泄去气力,眼前人影明一阵暗一阵,晃得头晕。手臂重逾千斤,那半片素漳绒的暖意终是丢落了。
“芙苏!”
这一句呼声近在咫尺,并不十分响亮,却带着揪心揪肺的慌张,让我终究没忍心睡去。只是我还未来及回应,便见方才还环在身侧的一臂忽然拔出枪来,那腕间的经脉突突跳动,似乎要撑破肌肤,屋内原本就不和睦的氛围一刹那剑拔弩张。我被南辞拥在胸口,只能看见他下颚弧线清冷,紧绷着雷霆万钧的怒气。
“她若有不测,我必要你偿命!”
声坚似铁,字字如刻。
空气凝重得仿佛结了霜,枪口那端的周岳行一脸始料未及,终是僵着笑回道:“祝帅,这……在主家屋檐下,怕是不好开这种玩笑吧?”
那执枪的手稳如坚玉,不为所动,却让我心焦不已。周岳行言语间的威胁再明朗不过了,沪城先前是颖军的地界,前不久虽然被奉军大败,可经年累积的人力军力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拔除的,因而对于周岳行而言,沪城仍算是自家门户,至少这户宅邸也该是布了重兵的,即便双方谈妥了什么条件,杀了颖军少帅,局面怕是难以收拾了。
可任他精于算计,有恃无恐,这一刻,只怕也没有那么确定了。我看着周岳行瞬时几变的神情,终归是有几分解气,可我再不能让身边人置身险地了。
费力张口,我却连最低哑的音符都发不出来,偏偏身上也没有力气,随行亲兵没人敢阻拦南辞,倒是安澜一把握住那柄枪口。
他说:“少帅,还请先顾念小姐。”
执枪的手微微一震,南辞终于转目看来,我艰难抬手堪堪够住他胸口衣襟,他下意识就松开枪将我握住。他手心里还残留着生铁的凉意,攥着我揉在心口,倾身问:“芙苏,怎么了?”
那样惶惑的,怕惊扰了谁的声音语气。心尖悠忽泛开一点绵软的疼,湿润润的,带着千回百转的酸涩。
摇摇头,我以口型示意:“不要,会有血。”
不是不该杀,不是不敢杀,而是不要为了这样的人,污了自己一身。
南辞双眉深锁,敛下眼角处沉痛的叹息,再睁开时,便已转开了过尽千帆的笑容。他将我小心的往怀里拢了拢,声音温柔得将化出水来:“罢了,你在这,那便没有什么紧要的了。”
语毕,也不看众人,双手抱起我往外走去。他步履稳健,肩臂沉阔,室外数九寒冬的霜气似乎都被他一双臂膀拦在外边。几步开外早有人拉开一辆车门,南辞将我抱上车,目光触及我身上的月白色开司米外衫,眉心不自觉蹙了一下,干脆脱下自己的大衣将我裹了个严实。厚重的羊绒织着竹枝冽香,温暖好闻,却瞬时让我慌了神,于是当他准备从外将车门关上的时候,我费力挣开大衣,企图去推车门。
“芙苏,当心!”
身体失衡之前毫无悬念的落入南辞臂弯,我抓着他一时不愿松手,他愣了愣,不过一瞬便了然的拍拍我:“放心,安澜也坐这辆车,不会把他丢下。”
双手用了十分的气力,仍旧僵握着不松开,可南辞毫不费力就将其拢在一处,用大衣仔细盖好,边道:“这里还是不要久留的好,听话,坐好。”
我无能为力的看着车门紧闭,刚稍有觉知的心跳渐渐寂冷成一座荒城。安澜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恍惚中似是向我报了个地名,可我甚至懒得费神去听,我不关心自己这次又是被放逐到哪处,反正他们都会替我安排好……反正我的命,由人不由己。
垂落眼幕,连呼吸都让人疲累,身上的羊绒大衣彷佛也不堪重负,一寸一寸,卷落暖意。
“手怎么这样冰?是不是很冷?芙苏,你坚持一下,等我们回去就不冷了。”
寒鸦凄切,荒草蔓生的心城陡然炸开一束华光,刹那间,春意蓬生,芳野萋萋。
不知南辞什么时候上的车,他语带担忧,将快要滑落的大衣重新盖过来,我寻声望去,便看见他修远的眉目也不知是今日的第几次蹙连成线。
大衣尚未加身,我已投进他怀里。
这个男子,他终究没有抛下我。
南辞身形狠狠一震,片刻后,才恍若回神似的收紧双臂。他气息微颤,嗓音里浸满湿润的歉疚,只一遍遍重复:“我来迟了,对不起,对不起……”
就好像这真的是他的过错。侧脸贴合的胸腔下,我听见他血脉湍流的炽烈,和着立誓般的郑重语气,他说:“芙苏别怕,今后,你有我,你还有我。”
是……只有你了啊。
闭上眼睛,一滴泪悄然挣脱,留在深冬最冷的时光里,像一个悲伤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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