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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共膳
二人正深切交谈,圣上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大长公主来了。”惊鸿抬头,望见檐下修身玉立的圣上,身后跟着素烟和张律先。
柔卓欲起身行礼。圣上摆手,示意她免礼。圣上和柔卓寒暄片时,柔卓问道:“圣上中午可留下用膳?”
圣上道:“你今日来,我原应与你们一同进膳。可事先不知晓大长公主来,已约了宰执在极宁殿共议朝事,时间紧迫,多半来不及。就让皇后代朕招待你。”
惊鸿不言,只往盛花的篾篮内望去。
柔卓笑道:“纵是再紧急,饭也是要吃的。总不至于圣上一与大臣们议起事来,便不食粒粟,不饮滴水。莫不是圣上厌我不请自来,随便寻了个借口,不愿与我同桌而食?”
圣上衔笑道:“大长公主多虑了。实是廷中有要事,不得空,非故意冷落。还请谅解。”
柔卓道:“圣上不必道歉,我不过开个玩笑。既朝中果真有急事,自当去,愚妇何敢阻拦?不过,按理愚妇是你的长辈,按亲为你岳母,便是皇帝,也该款待一番。如今圣上为国事而不尊长,我虽不在乎,传到外头难保不会遭人议论,影响你的圣誉。圣上中午不得闲,不如晚上再来凤仪宫,同娘娘、愚妇共用饮膳,也免去了外头无意义的闲话。”
圣上温和笑言:“实是大长公主缜思,是朕考虑不周。如此朕便听从你的建议,待晚间来此与你们同用膳。”
惊鸿的目光暂从花篮上移开,问圣上:“我想让阿娘今晚住在这里。”
圣上只道:“你决定便好。”
待圣上携张律先离去,惊鸿抱怨道:“阿娘,你为什么非要他和我们用膳?你看不出他不情愿?”
柔卓冷笑一声,道:“不情愿又怎样?还不得照来。
惊鸿直道:“我只想和你待在一处,讲讲话,不希望他在跟前。”
柔卓看她,道:“你如今怎么了?这么不待见圣上。”
惊鸿稍显低颓,道:“我并非不待见他,只是……他在跟前,便又要碍于许多礼节,我想与你说些私话都不行。”
柔卓反问:“仅是为了这一原因?”
惊鸿顿了顿,道:“便是了。”
柔卓叹了口气,遂用食指点了下她的眉心,道:“又是说谎了,真是这一条,我反不担心了。你是我生的,我自是晓得你的脾性,只一味拿强,鲜少服软。你只管把实话告诉我,为娘的必会替你作主。”
惊鸿瞬间红了眼圈,委屈得说不出一句话,柔卓耐心宽慰,她方把满腔的心事吞露出来。
柔卓听完,长叹了声,道:“圣上要为嫔御升阶,你便让他升,大不了他给升朝官骂,到底与你没有关系。你管他作甚?他不念你好反愈发嫌厌你。”
惊鸿道:“我如何管得了?我也不稀罕管。他再纳一千个,愿意擢一百个,总归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柔卓被她的话弄糊涂了,笑道:“你既明白,何必与他斗气?又这般恼怒呢?”
惊鸿垂眸,穆然良久,方道:“我也讲不清,只是心里又是不平又是难受。”柔卓凝睇着女儿载满忧愁的眉眼,心头动容,眼中升起悯惜之意,摇头道:“你不必说了,我全明白。”
惊鸿讶道:“阿娘何以明白?”
柔卓微微一笑,道:“从古至今,共枕之人间的纠葛无外乎那几种,又岂会难解?况且你与圣上婚前相识,少年伉俪,曾如胶似漆,抖然变动他身侧莺燕不绝,你只独守着空屋,心里又怎能好过?在如此落差下,你便怨上他,连同恨上天下男子三妻四妾犹嫌不足,愈怜女子不易,忧劳一世,到头来却为丈夫猜嫌冷落。想着,越发义愤填膺了。”
惊鸿被阿娘看破心事,又是羞又是哀。
柔卓见女儿此貌,道:“阿娘从你的年岁过来,你经历的我也同样经历过。”她拢下眼帘,兀自沉吟片霎,方抬眸道:“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懂得,你与有些人之间的情意、离恨算不得什么,皆是那时的青春韶华所欺。惊鸿,你还年轻,不是十分明白,暂且为它所困,阿娘理解。可唯独不许你长久沉湎于这种情绪中,却忘了自己是国朝最令人瞩目的女子,是柔卓大长公主的女儿,自是千金之躯,本负着一身傲骨。你切记,除了父母,不可为图得任何人的珍爱,而放弃自己的尊严。”惊鸿被她郑重的语气所惊,道:“阿娘只需放心,女儿心里有数。”
柔卓点了下头,继而道:“入宫前我便教导你,你贵为皇后,须时刻铭记自己的身份,不必为一些贱坯生气。今日,我还是同样的话。你既为皇后,只消自己过得舒心,我也不望你成为贤后,只求你富贵尊崇,长健安乐。”
惊鸿方笑道:“你所说的,便是世上全部的人渴求的。”
惊鸿深知阿娘对自己的舐犊之情。当下,见她们相谈甚久,已经到了饭点,遂令侍女传膳。
二人用过膳,侍女送上茶来。柔卓觑了她腹部一眼,问道:“怎么还没动静?”
惊鸿的脸倏地变红,蠕动着嘴唇,道:“女儿如何能知道。”
柔卓道:“你们成婚快一年了吧?”
惊鸿点了点头。
柔卓道:“有没有请太医来把脉?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惊鸿道:“没有。”
柔卓道:“还是该让太医来看看,好开几副方子调理下。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不过也奇怪,眼下这偌大的宫苑,竟未有一人有喜。”
惊鸿感到疲困,便不再赘言,令宫人打扫寝阁请大长公主往此休息,自己亦躺在床上蓄神。
她睡了一个钟头才起,瞧大长公主不在殿中,便问素烟她的去处。素烟道她不久前带蕊心出殿散步去了。
惊鸿知此,一时也未将它放在心上。直至黄昏,天色迫暝,一轮皎月寂寂地浮于雕甍之上。惊鸿伫立在宫门前,引颈眺望。素烟取了件斗篷走近,欲替她披上。
惊鸿抓住她的手,面显灼色,道:“你再叫几个人去找大长公主。”
素烟应诺,遂去殿中叫人。
“等等,”惊鸿喊住她,补道:“记得告诉他们,乐坊,太医院、翰林司、香药库,凡是宫里有的地方,一应得找一遍。”
素烟领了几个宫人出殿去寻。惊鸿依旧心焦地守在宫门口,不肯进去。
云束走到她身边,慰道:“娘娘不必太担心。大长公主曾久在禁中生活过,对宫里的布局甚是谙熟,不会出什么事。”
惊鸿叹道:“虽是如此,可阿娘毕竟已离宫数年,对九幽城的记忆大半都模糊了,不必提这些年宫中布局的改变,难保她不会迷路。”
惊鸿和云束又站在殿门口许久,才见甬道尽处的光亮慢慢往这个方向移动。等走近,方看清是两个手执琉璃宫灯的内侍,为后面两个软轿照亮,两侧及后端各伴了几个宫人。
云束辩出软轿两侧的张律先和蕊心。待队伍到门口,抬轿的内侍方稳稳停定落地。
惊鸿忙绕过第一个软轿,搀住大长公主,嗔道:“阿娘你去哪了?害我派人到处找你。”
柔卓笑道:“我原想四处走走,恰好走到极宁殿,欲进去问候圣上,便让门口宫人通报,入殿见了圣上,又同圣上闲话许久。想要走时,天就要黑了,圣上便叫了车舆,和我一起来你这里用膳。”
惊鸿回首,对圣上施礼。圣上衔笑不语。他们一前一后进殿用膳。
饭讫,三人闲聊片时,圣上问惊鸿:“今晚要我留在这里陪你们吗?”
惊鸿摆首道:“不必了。上午李娘子的侍女前来传报,说她病了。圣上去她阁中看看吧。”
圣上再同她们寒暄两句,便道殿内还有奏章要处理,乘舆离去了。
惊鸿以目光送他疾步走出宫门。
柔卓见状,问道:“这个李娘子是谁?”惊鸿回神,道:“圣上的新宠,郡君李氏,是乐师李定益的妹妹,宗正少卿的义女。”
柔卓戏谑道:“怪不得你一说那位娘子病了,圣上便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跑了。还说什么回去处理奏折,我看八成去瞧自己的宠妃了。”
惊鸿只缄默不作。
柔卓道:“这个李娘子你须得留意些。我见圣上待她颇为上心。”
惊鸿轻哼一声,道:“我留意她作甚?一个郡君就能危胁到我?日后要是出现个李美人、李昭仪、李贤妃,我也要个个留意不成?”
柔卓笑道:“我原是好意,你放在心上,总不会有坏处。”
惊鸿乜斜着眼不语,须臾,才道:“阿娘下午和圣上说什么了?”
柔卓道:“没什么,只各谈了些近况。”
惊鸿察觉到大长公主面上的倦意,便让她回寝阁休息,拨了几个侍女伺候她。
惊鸿让蕊心、素烟陪她玩了局叶子戏,直待圆月高悬,阒无人声,方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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