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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休(一)
蓬莱,留月台。
留月台大半已被炸毁,原先威风凛凛的石柱也都成了断头将军,不伦不类地支愣在原地,唯有接连着三千水的水幕依旧奔流不歇。
再度踏上留月台,知蘅却没什么多余反应,仅是扫视了一圈周遭神色各异的蓬莱仙家后便将视线转向正前方高台之上的七禄星君,等待着对自己的宣判。
七禄星君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身侧漂浮着各门各类的卷轴案宗,神情相较审判杨昇时凝重了数倍。
“我有个问题想先问问麓瑕真君。”只听他缓缓道,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了留月台每个角落,“你是如何说服了风同你一道的?”
“了风”二字一出,众仙家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望向知蘅的视线中带了些许苛责愤懑的意味——而白衣仙人置若罔闻,平淡地注视着七禄星君道:
“何谈说服?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七禄星君有些危险地眯起眼:“了风同你说了什么?”
知蘅不卑不亢,答道:“你想听的所有,他都告诉了我。”
“游阳尊,开阳门……”她声音压低了些许,颇具有警告意味地同七禄星君对视着,“那些本该埋进土里的事情。”
七禄星君没应声,留月台上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时,却听得七禄星君格外冷静的声音:“所以麓瑕真君觉得,当年蓬莱的决定……御溟元君的决定是错的?”
“你觉得仙家不该远离人世,自在清修去?”
知蘅垂下眼睫,不答话了。
“仙人有别,我以为你自飞升之时便理解了这四个字。”七禄星君道,“就算是荆云门摘星门那样有仙家坐镇的门派,你又见过哪一家的仙尊真的无所事事每日跑下凡间去?”
他忽地冷笑一声:“哦,了风那个怪胎不算。”
“这是蓬莱的规矩,是我们生存的手段。”他神情冰冷,说出的话言之凿凿,宛如玉石般掷地有声。
“任何想要破坏规矩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话音方落,自留月台上忽而扬起一阵大风,猛然将一众窃窃私语的仙家吹退半步!
猎猎狂风撕扯着白衣仙人单薄的身形,她终于抬起眼来看向七禄星君——只见那人眉头紧蹙,唇角低压,神情中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凛冽肃然。
先前再多的审讯判决于他大抵都是不痛不痒,而真正关乎蓬莱规矩的时候才能触及这位留月台主人的禁区。
知蘅天马行空地想着,或许正因如此,七禄星君才会站在御溟元君一侧,对了风之辈如此嗤之以鼻吧。
他们在天上呆久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触及自己定好的规则——蓬莱追求的就是置身事外,过自己清静无为的平淡日子。
或许当年真的是自己这份无欲无求的寡淡性子与蓬莱不谋而合,才大道得悟飞升成仙?
知蘅没来由地想笑,心底如同忽然被挖空了一块,却又有另外的东西转瞬之间填补了进来。
她想起黑衣青年那股张扬恣意的身影来,似乎从来不会为了平稳而生。
也许两人的相遇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
大风簌簌之中,只听七禄星君冷肃的声音:“麓瑕真君知蘅,勾结樊都势力加害御溟元君,置使蓬莱损毁严重……”
他冰冷的视线投在知蘅身上,缓缓道:“剥去仙格,投入三千水中。”
话音在狂风阵阵中,依旧清楚得刺耳。
有天兵手持魄钉上前,在场所有仙家见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长钉后都别过眼去,而知蘅却忽然道:“不必。”
只见她兀自扬起头来向七禄星君微微一笑,道:“知蘅的仙格,自己拱手送上。”
话音方落,众仙哗然。
七禄星君稍稍一滞,只见知蘅上前两步将那魄钉从呆愣住的天兵手中接过,平静道:“我如今魂魄不全,已经是个废人,这仙格于我也没用了。”
“况且……”她又看了眼高台之上的七禄星君,释然一笑。
“我现在也不想要了。”
七禄星君眉头一紧,回过神来的天兵立马想出手阻拦,却还是不及知蘅动作迅速——只见她毫不犹豫地攥紧魄钉,猛地向自己胸口刺去!
霎那间,殷红翻涌,白衣浸染。
-
自镇石大封重启,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
云青山自厉睛他们回来后就再没安静过,一群长老弟子聚在一处唇枪舌战地不分昼夜,有意图另寻仙人坐镇的,有想着彻底与蓬莱断了联系的,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而在这一片针锋相对中,虞钦倒是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他自从浑身是血地被架回来后,荆云门就把这位大功臣当宝贝似的供着,甚至翻腾出了门派秘法要给他疗伤调养,全然不见先前那避如蛇蝎的态度。
虞钦若是醒着,大概会冷嘲热讽一阵,不过他安安静静躺了四天,直到第五天凌晨才睁开眼。
他先是满脸放空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四散的神识还没来得及归位,就被前来换药的小童一嗓子唤回了现世,铺天盖地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来寻他算账。
虞钦一口气堵在喉头,被浑身上下撕裂一般的痛感逼得险些再晕过去。
这位近乎被捧上天的大功臣,终于被周公放了回来。
唐大唐二第一个收到消息,马不停蹄地就跑来了,一前一后隔着大夫喊“虞前辈”。
大夫瞪了他们一眼,正想开口警告他们保持安静,就先被虞钦拦下了。
虞钦面色苍白地看着大难不死的兄弟二人,沙哑问道:“镇石……”
“您放心!镇石大封已经把魔尊关得死死的了!”唐二知道他想问什么,心有灵犀地答道,“那些长老们又重新画了阵法,还有专人巡守,谅他有再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来了!”
虞钦缓缓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肩这才松懈些许。
“只是……”唐大踌躇片刻,还是道:“因大封之故兴风作浪的魔族亦是不在少数,要将他们全部镇压……也是件不轻松的活。”
虞钦点点头,道:“我知道,这点我早有预料了。”
唐大唐二满是钦佩地望向虞钦,三言两语将这些天的事都说给他听了——虞钦昏迷了四天,这四天中发生的事可谓是精彩绝伦。
御溟元君身死,而主张再寻其他仙人坐镇的人马被厉执教强行压了下来——镇石大封前七禄星君那一番狠绝无情的话已然将所有修士的心扎了个千疮百孔。人家既然都不给好脸了,他们又何苦来去用热脸贴?
按照厉睛的意思,荆云门往后会减少与蓬莱的联系,自求生路。
而且不止荆云门,其余不少门派也逐渐摒弃了原先对仙家唯命是从的想法,一个个都开始重新审视未来出路了。
至于摘星门那边,有传言说姜河和灵毕真君彻夜长谈,期间还有好几次险些动起手来,最终终于说服灵毕真君下放了一些权力给摘星门,现如今姜河已经代替姜柏重新整顿整个门派了。
虞钦倚靠在床头不发一言地听着,大夫也不知何时退了下去,整间屋子里只有两兄弟喋喋不休的说话声。
“对了对了,源舟城那边也有好消息。”唐二笑嘻嘻地从一旁的桌上拿过信函来递给虞钦,“那边来信说,他们寻到了当年受过李磬恩情的人,那些关于他的谣言也逐一不攻自破了。”
虞钦一目十行,略略看完了明杏的信,不置可否地放下了。
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唐二。”他忽然出声,打断了还在念叨个不停的唐二。
“仙君呢?”
唐二一噎,神色复杂地同唐大对视一眼,莫名支支吾吾起来:“呃,霜虹君的话时常会下来帮扶些许,七禄星君还是老样子……”
虞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唐二的声音逐渐小下去,最后和蚊子哼哼似的听不着了。
“你知道我在问谁。”虞钦缓缓道,铁石心肠地字字追问着。“仙君在哪?”
瞧他这一副来者不善的神情——虽然虞钦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已经是叫人不寒而栗了。
“麓瑕真君的话,在蓬莱。”
一道女声忽然打破了这僵局,几人齐齐看去,竟是霓霜捧着一束花走进来,对着他们略一点头,唐家兄弟如蒙大赦,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了。
虞钦不知霜虹君忽然出现在此有何用意,论理荆云门算是和蓬莱划清界限了,她没理由再跑下来多此一举。
霓霜似乎是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无奈一笑将花放在桌案上,轻声道:“今日本是来扫墓的,不想先听闻虞小公子醒了,便想着我或许能解答你诸多疑问,便不请自来了。”
虞钦看了看那花,意识到什么后又垂下眼,好半晌没说话。
霓霜看看他,自顾自地说道:“麓瑕真君将大半个蓬莱都砸进了三千水里,又和御溟元君的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留月台那边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虞钦攥紧了被单,垂着脑袋道:“仙家不是自诩清净无为的吗?到头来还是如此……睚眦必报。”
见他没有如想象中暴起胡闹,霓霜有些意料之外地挑挑眉,失笑道:“仙家中也有真性情的在,论爱恨悲喜,不比旁人少。”
她说着,目光落在了花束之上,又轻轻移开了。
“不过终究是不必人间,凡尘只寥寥百年,是蓬莱远不及的热烈。”
虞钦深吸一口气,问道:“仙君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霓霜闭了闭眼:“不知。”
虞钦眼眶微红抬眼看她,瞳孔中隐隐窜起不安分的火种:“不知?”
霓霜道:“麓瑕真君在留月台上亲手剖去自己的仙格,现如今陷入昏迷被关在留月台最深处,没人知晓……她何时会醒来。”
她苦笑一声:“当时可真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自行剖去仙格的,她可是古往今来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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