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

　　十万年后，妖界碧落海。
　　月离雪途经此地，取道赶往归墟大海——冥界与人间的交界之处。一路上她都隐匿身份、低调行事，无人认出她就是曾引发滔天血劫的月离王女。

　　一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连她都快不记得当年的自己了，世间又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她呢？

　　极目远眺，万顷柔美的碧波层层荡漾，风平浪静。月离雪却顿住了身形，目光扫向海天尽头：“啊，是你么……”

　　“前代海皇……泷镜言？”

　　“愚者泷镜言，见过月离师叔。”远方海潮涨起，身披庄严法衣的修长身形屹立于浪峰，如同海中神灵。

　　男子踏波而来，丰神如玉，俊颜带着温和的笑意，从表相看，他恰如一位无可挑剔的温润公子。然而在那十万年前的黑暗年代里……这位前代海皇，却是以狠厉闻名的血腥杀神。

　　“师叔可是要前往归墟海么？在下不才，在碧落海内还有几分权威，师叔可愿屈尊让晚辈送上一程？”先海皇谦和地微笑，礼数无可挑剔。

　　“让一代杀神叫师叔……我可是承受不起的。”月离雪散漫地笑笑，“还是算了，我可是触怒天道的大罪孽之人，别玷污了海族先皇的英名。”

　　“您是妖圣亲传弟子，师叔二字，实属实至名归。”男人眉目间透出淡淡的笑意，施礼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功过正邪，自在吾心，岂是区区留言所能动？”

　　“行了，你也是黑暗浩劫的幸存者，那件事你心里清楚的。”听出他话中的诚意，女孩也略微收敛了懒散的态度，正色道：“说吧，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极度危险的人物，却出人意表地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那么……你是有求于我吗？

　　“多谢师叔！”先海皇眼底露出惊喜之色，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地道：“家姊泷风颜……陷入轮回劫，不知如今境遇如何？还望师叔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月离雪蓦地怔住了。见惯了人心凉薄，她暗中忖度对方是否也想染指那惊天之秘，却从未想到他居然只想打听姐姐的近况。

　　这就是……亲人吗？

　　“挺好的。”月离雪低下头，轻轻笑了：“她啊……过得非常幸福呢。”

　　“是吗？”泷镜言却是不信，“师叔何必安慰我呢，轮回之苦更甚炼狱，家姊虽曾是一方大能，如今却和凡俗无异，何来幸福可言？”

　　“是真的啦。”月离雪说，“喂，你不信我，总该相信敖篁之吧？冥冥中自有天意，龙雀死神这一世仍与他有婚约，一生相濡以沫。”

　　“真的吗？”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时，他如条件反射一般地深信不疑了。海风吹动衣袂下摆，如玉公子抬头喃喃自语，眼里似有莹润的光：“太好了……能和他在一起，即使是堕为凡俗，你也是幸福的吧？”

　　“当然咯，”月离雪的笑容有些模糊，她轻轻地道：“那就……太好了。”

　　六界之外，还有无数如地球一般的凡俗世界。其中，就有一片被称为“夏”的辽阔大陆……

　　“哈哈，贤侄弓马娴熟，能在我们大草原无数男儿的竞争中拔得头筹，夺了‘猎狮会’的头名，真是让本王心中钦佩啊！”暖融融的金帐中，大汗王举起酒杯豪爽地敬酒：“看来夏族英雄，也不逊色我们蒙族的好汉！来，本王敬贤侄一杯！”

　　妖娆曼妙的女奴立刻斟酒，但总也忍不住偷偷看着客人的容颜——无论是五官还是身形，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哪怕是昔日的第一美人颜如玉也要自叹不如。

　　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俊美如天神的夏族人……居然击败了草原上的所有好汉，夺走了猎狮会的头名。夏族一向重文轻武，被马背上蒙族讥为两脚羊，竟也能出如此善战的英雄，倒是令蒙族刮目相看。

　　“谢大汗王。”年轻人不卑不亢地点头，一杯烈酒饮下，眉宇间浮起淡淡的红晕，更显风华绝代。

　　他的目光所及，女奴们都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

　　“哈哈，好！”大汗王抚掌大笑，亲厚地看着对方：“本王与令尊大皇帝陛下神交已久，虽然大皇帝已经过世，但能见到贤侄英武风采，也让本王对夏族更加仰慕啊。”

　　“谬赞了。”客人淡淡地说。

　　“欸，三皇子才是谦虚了。”草原之主看似粗豪地挥手，热情道：“夺了猎狮会头名，本王自然要重重赏赐！来人，吩咐下去，黄金千两、奴隶千户、溯阳部晋献的美人全部赐下……”

　　“大汗王，”夏族皇子打断了他，眼底掠过凌厉的锋芒：“这届的猎狮会，争的可不是黄金奴隶。”

　　“若我没有记错，金帐公主朵娜依玛·阿龙图，将会下嫁头名胜者吧？”

　　“这……”大汗王眼神一冷，又瞬间用豪迈的大笑掩饰过去：“小女娇蛮任性，怎么配得上夏族的人中之龙？贤侄，本王那小女儿素来娇惯，恐怕不是你的良配啊，不如……”

　　“不必。”年轻人抬起纤长的睫毛，眼神冷锐：“此事曾得大汗王亲口允诺，我以为，草原人是一诺千金的。”

　　帐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大汗王眼里杀意暴起，白衣客人却岿然不动，冷漠如一座冰山。

　　许久，大汗王阴冷地道：“夏族一向贬蒙族为蛮夷，你身为皇子，要让你们高贵的夏族皇血混进蛮族之血吗？不知当年北伐的夏景帝泉下有知，又该做何感想！”

　　“婚约是先父与大汗王于十年前共订，我不过是来履行诺言。”他淡漠地道。

　　“萧雪凝！你不要得寸进尺！”大汗王脸色急变，低吼道：“秘盟而已，何来诺言！如今时事大变，夏族处处诸侯割据、皇室濒临灭亡，你孤身流亡而来，还想要娶我的女儿吗？简直荒谬！”

　　“大汗王的意思，可是婚约就此解除吗？”

　　“当然！”

　　“好，”出乎意料的，萧雪凝的眼神平静如水，拂袖孑然而去：“告辞了。”

　　他翻身上马，背影转眼就消失在茫茫草原中。大汗王倒是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年青人策马离开，心里微微茫然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个落魄皇子是想凭着十年前的婚约要挟，借助蒙族骑兵来光复他的皇室。大夏诸侯个个难惹，大汗王当然不会去蹚这浑水，何况对方已经不是尊贵的皇子，一个流亡的罪犯，怎么配得上金帐公主呢？

　　然而，那清冷胜雪的白衣男子，竟然从头至尾都没有要求援兵。他好像……只是单纯地来履行诺言的。

　　“阿爹不是最重承诺吗？怎么却赶走了那个人？”一道掩饰巧妙的屏风后，传出少女清澈的声音。

　　“这个人……是头狂龙啊。”大汗王眺望着萧雪凝离开的方向，长长叹息：“你嫁了他，要么成为皇后，要么……就会死得无比凄惨啊！”

　　“是吗？”她低声道。不悲不喜，淡如冰雪。

　　繁星高悬，月华朦胧。

　　夜色中的草原，萧雪凝牵马缓缓前行。夜露深重，寒意透骨，那张冰封般的绝美容颜却依旧淡然，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不会令他有丝毫动摇。

　　“这样就回去了吗？”远处的树影间传来少女的轻笑，“你不远千里来到草原，不是为了娶金帐公主么？”

　　萧雪凝顿住了，他自信没有人能逃过他的灵觉，即使对方武功极高也一样。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一开始，她就在那里等着他。

　　“朵娜依玛·阿龙图？”月光下他的睫毛泛着银白，像是覆了一层晶莹的雪。

　　“初次见面，大夏皇子萧雪凝殿下。”风吹来她身上淡淡的花香，缥缈而清冷，“冒昧拜访，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虽然长在塞北，可这个女孩的言辞矜持优雅，与大夏的名门女子如出一辙。

　　月光忽然明亮起来，将那位金帐公主的全身都照得雪亮。束腰的白色猎装勾勒出纤美的身姿，腰别错金小刀，耳边银铃发出琳琅的清响。

　　那一刹，萧雪凝不由升起一丝惊艳之感。他原以为蒙女纵貌美也是英武艳丽的，眼前的少女却如一块浸在清水中的寒玉，干干净净，素若冰雪。她唇边含笑，弯弯的眼眸如两泓清泉，仿佛冰河解冻、春风拂面。

　　外貌风仪，皆与夏族少女毫无二致。唯有她眉间的一抹英气，与草原人的豪爽恣肆一脉相承。

　　“公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萧雪凝很快稳住了心神，他早已习惯了淡漠一切，哪怕心悸也不过瞬息。

　　“六年前夏皇驾崩，皇室分崩离析，再无力镇压诸侯乱世。天下十六国皆视你为眼中钉，你却犹能活到今天。”公主看着他，目光似含深意：“如此人物，居然还是我的未婚夫，当然要来见识一番。”

　　“现在已经不是了。”他淡淡地说。

　　“对啊，差点忘了，我们的婚约已经废了。”少女轻笑一声，若薄冰相击般清脆，“——这样的话，你岂不就是掳走了金帐公主？这罪名可是不轻啊。”

　　话音刚落，萧雪凝瞳孔忽然一凝——远远地，他已经听到骑兵沉雄的马蹄声！

　　“你——”

　　“我留书给我阿爹，说女儿不能言而无信，决定跟大夏皇子一起亡命天涯。”她笑得那么狡黠，像只妩媚的狐狸，“大汗王的豹魂骑……马上就要追来了哦。”

　　“来吧，现在就是十七国了——真正的天下皆敌！”蒙族公主张开双臂，笑容美丽而肆意，长发在风中猎猎飞扬，“让我看看吧……想要娶我的男人，到底是废物还是盖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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