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被世间温柔以待

　　除夕，想必没有人愿意在医院度过。但对于叶峰而言，只要是还在一起，还能看见她，就是好的。眼见着清夏恢复得很好，其实她现在就已经可以出院了，只不过是自己在一直拖着而已。叶峰知道，一旦出院，她就是钻进树林里的鸟，再不会回来了，当然，也没有理由留下来。清夏始终不曾看过他一眼，不曾对他说过一句话，那么冷漠，像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可他们曾经那般的耳鬓厮磨那般的亲密无间过，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清夏原本是个心软的女人，可现在面对自己，心却坚硬的像是一块顽石。都是他自作自受，叶峰越是挣扎就越是感到回天乏术，这种感觉快要把他给逼疯了。

　　今天是除夕夜，叶峰出门去买饺子，因为过年的缘故，饭店基本上都早早停业，所以他跑了很远的地方才终于买到，叶峰拎着饭盒走到病房门前，听见了里面传来说话声，侧耳倾听，是清夏的声音，好久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了，他想要偷偷的再多听听她的声音。

　　清夏：“我不想再听你说对不起了，我的孩子没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周杨：“好吧，我们不再纠结这件事了，所以呢，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清夏：“这座城市带给我的，只有刻骨铭心的痛，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叫人黯然神伤。”

　　不等清夏说完，周杨便说：“所以呢，你选择又一次逃避是吗？”

　　清夏：“既然上天不让我死，我就只能活着，背负着我的孩子的痛楚继续活着。这城市是一个伤心地，我想要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一个不再有叶峰的地方。”

　　周杨：“我哥他知道吗？”

　　清夏一笑，说：“你觉得我能让他知道吗？”

　　周杨：“所以你要不辞而别？我哥他会杀了我的。”

　　清夏：“他的爱太霸道，充满占有欲。有时我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他的战利品之一。有时候真的很纠结，叶峰对我好的时候真的特别好，他会宠着我惯着我，让我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没有之一。可他发怒的时候就像是恶魔，只要他在身边，哪里都是人间炼狱。爱虽然是自私的，我承认这一点，只不过我真的承受不住他的猜忌怀疑，他不相信我，他只相信他想看见的事实，他对我的爱已经成了一种禁锢。只因为怀疑，叶峰便折断了我的羽翼，你不觉得这样的爱太可怕了吗？”

　　周杨：“或许，我哥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吧。当然了，我也没什么资格去说他。不过我知道他真的很爱你。”

　　清夏摇头说：“不，他爱我没有错，只不过，他更爱的永远只是他自己。因为他害怕失去，所以就折磨囚禁着我。他强迫我的时候从来就不曾想过我会有多疼，多难过，多害怕，多无助。他想的永远只是他自己，所以才无视我的挣扎，所以才能冷漠的无动于衷。人都是自私的，爱情更是如此，我真的是无可救药的傻瓜，竟然会相信会有什么命中注定，我以为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到头来却不曾想，原来这不是缘分，而是劫难。”

　　周杨想要劝她，但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好说：“所以，我能为你做什么？”

　　清夏淡淡说：“明天，帮我支走他，我会离开这里。”

　　周杨一愣，说：“这么匆忙，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清夏惨然一笑，说：“最重要的都已经失去了，其余的对我而言还重要吗？都是些身外之物。”

　　周杨：“我哥呢，你，真的能放下吗？”

　　清夏面容一滞，轻叹一声说：“经历过这些后，再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放下如何？放不下又能如何？命运从来都由不得我。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好好活下去，不想往后的日子再起任何波澜了。”

　　周杨：“那样的日子岂不是了无生趣吗。”

　　清夏：“哪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想想我从年少时就在一直折腾，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只知道我讨厌现在的自己，于是我选择离开逃脱原有的生活轨迹。可结果呢？我又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只是一身的伤痕累累。”

　　周杨：“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一次的话，我绝不会……”周杨哽咽了，说不下去。

　　清夏：“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啊？别总是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其实也怪不得你，我和他之间一直都有问题，即便是没有你，我们也会出事，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每个人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其实都是自己所选择的，没有人能知道这条路的尽头会是什么，既然选择了，就必须要承担后果，很不幸，我选错了路，所以付出代价。现在的我认命了，只希望这辈子能早一点结束，好早些解脱。”

　　周杨：“你这个样子我很不放心。”

　　清夏：“放心吧，我不会再想不开了，家里面还有老爸老妈等着我，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周杨听了只觉得心里酸楚，却也无可奈何，他安慰说：“也别这么悲观，从前和现在的不幸并不意味以后也是如此，不是有句话叫做‘苦尽甘来’吗，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个地点，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洗尽铅华，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只为来到你的身边，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着你回家。”

　　清夏闻言不禁笑了，这是这些天以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不为别的，只为这份祝愿，是如此真挚美好，令她不忍拒绝。她说：“好，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也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有你的人生，往后与我再无瓜葛，是真正属于你的未来。”

　　周杨释然道：“是啊，有时候人真的很笨，明明最好的早已经摆在眼前，却总是视而不见，只是固执的一门心思放在那些注定无法得到的人身上。”

　　清夏：“听你这么说倒像是有个目标，谢天谢地，终于肯放过我了。”

　　周杨笑说：“算是吧，发现了一个比我还傻的傻瓜。”

　　清夏：“好好珍惜，别错过了。不要像我和你哥那样……瞧我这话说的，你不是他，自然不会的。”

　　这时叶峰走进来，看见周杨，淡淡打了声招呼。

　　周杨忙起身说：“妈在家里做好了一桌饭菜，还等着我回家，你和，和嫂子的事爸妈还不知道，我会先替你瞒着，今天除夕你们俩不回家也就算了，明天至少哥你得要回来吧，不然爸妈会起疑多心的。”

　　叶峰心不在焉答应着：“好，知道了。”

　　周杨寒暄了几句后便离去了。

　　叶峰默默取出保温盒里的饺子，说：“今天过年，走了好远的路才买到，饭店都关门了。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叶峰熟练地夹起饺子放在清夏碗里，见清夏动筷，自己方才跟着一起吃。

　　吃过饭后，两人依旧是一言不发。叶峰无奈说；“听说今天晚上会有烟火表演，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了，巧的是咱们病房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这下有眼福了。”

　　叶峰：“来，坐高点，我去拿枕头垫在你身后，这样靠起来就能舒服一点。”

　　叶峰疲惫靠在墙边，今天的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和清夏试图沟通了，或许这样安安静静的待着也未尝不好，总好过继续自说自话自欺欺人吧。

　　两个人各在房间一角，近在咫尺但又远在天涯。时间在窒息的安静中镀上一层橘红的色彩，不再那么冷冰冰，仿佛有了一点温度。夕阳无限好，只是无限凄凉。

　　清夏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和他最后一次一起看这黄昏日落了，没由来的心中一阵酸楚落寞，忍不住看向叶峰，他坐在椅子上靠着墙打瞌睡，高大的身躯硬是挤在一张小小的椅子里，看上去是这样的不协调，很委屈的样子。这些日子以来，他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自己，人都瘦得脱了相，胡子也已经长得很长，如果用手去摸的话，一定会很扎手。

　　清夏想，这些天，他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吧。这念头刚一闪而过便被自己狠狠打消，老天，自己怎么可能去同情他！怎么能和他站在同一阵营里。是他亲手杀了你的孩子，他应该受到千刀万剐的！阮清夏，你难道忘记了他是怎样对你的吗？他是你的敌人，永远不能忘记这一点。于是清夏收回了视线，看向已然坠入黑暗的夜空。

　　一声尖利的呼啸划破夜空，紧接着砰的一下爆炸，绚烂的烟火在漆黑的夜幕上绽放，是那么璀璨夺目，令人无法挪开双眼。好美啊，清夏由衷感叹。

　　叶峰被声音惊醒，起身站在她身后，看上去好像是在陪她一起欣赏烟花一样。他们依旧沉默着。专注着欣赏这场盛大的表演。

　　烟花接踵而至的一个个绽放盛开，一朵还尚未来得及凋谢就被紧接着另一朵新的烟火所掩盖，给人一种可以永恒灿烂下去的错觉。过了很久，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烟花也不似之前那般的百花齐放，逐渐变得屈指可数起来，你能清楚看到它在半空中用尽全力的燃烧着自己，留下那转瞬即逝的短暂辉煌，随后慢慢黯淡下来，还未落地便已悄无声息的消逝于无边黑暗中。叶峰悲哀发现，美好的事物注定无法永恒。它的保质期是这样短暂，甚至还来不及说声再见，分别就这样措不及防到来，他好想耍一场无赖，哪怕所有人都嘲笑自己也不要紧，只要能够留住他心爱的女人就好。可自己哪里还有资格再去奢求什么，才明白，原来并非是成长伴随着疼痛，而是只有疼痛才能令人成长。这是残酷的一条必经之路，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动承受。叶峰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经历的足够多，可以跳脱出来，不必再遭受这些，可谁知上帝一视同仁，给他上了鲜血淋漓的一课，才知道，原来我们都一样，都是爱情差等生。

　　终于，这场盛大的烟火散场。一切回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依然是老样子，一年比一年无趣。

　　清夏曾经无比期待着和叶峰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没想到竟会是这样，死气沉沉了无生趣。心中烦闷的她拿起遥控器关上电视，躺下睡去。没过多久，清夏感到床的一边突然陷了下去，接着闻到叶峰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声音，磨蹭了好久方才凑到清夏身边，叶峰侧着身一点点靠向她。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叶峰前所未有的感到紧张，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里，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搭在清夏的腰间，他轻轻地将清夏抱在怀里。

　　清夏本能的强烈抗拒着叶峰的接触，叶峰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乞求着说：“让我再，最后一次抱抱你。”

　　清夏奇迹般的停止了挣扎，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他卑微的乞求吗？还是他口中的那一句‘最后一次’让自己起了恻隐之心？或者是在这个合家团聚的除夕夜里，处处都洋溢着的喜悦感染了自己，令她变得心软，想要对叶峰网开一面？万家灯火都在彻夜不眠着，再孤单的人此时也会禁不住想要找一个人相互取暖，有时，冷是从心底深处渗透而出的，所以才会那么令人难以承受。

　　清夏觉得倦了，沉重的再也睁不开眼，她依偎在叶峰怀里，沉沉睡去，那是自这些天以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叶峰不敢再轻举妄动，就这样乖乖安静的拥着她，他不敢睡去，这或许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拥有她了，他要牢牢记住现在的每一秒钟，每个瞬间，记住她的味道，她的体温，她的容貌，刻在骨子里。从此以后便是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如此想着，不由得红了眼眶，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落下，砸在清夏胸前的锁骨上，和她垂落的一头青丝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睡意朦胧中，隐约感到胸前一片温热，一直扩散蔓延进心底，令清夏伤感遗憾，她很努力的想要去分辨清那究竟是什么，可她的身体太疲倦了，她无法脱离这场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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