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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丹阳被后颈处的酸疼扰醒,还没等她睁开眼,旁边就有一个声音:“你醒了。”
是那个赤哈花魁,丹阳在昏过去之前,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她甩了甩头,入目是一个囚牢似的黑屋子,花魁衣裳凌乱,嘴角带伤,正直勾勾地瞧着她。
丹阳揉着脖子:“是你打晕了我?”
花魁也不否认:“嗯。”
丹阳转动僵硬的肩膀,蹙眉问:“那你自己怎么还这幅尊容?”
花魁唱曲似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很明显,你是蝉,我是螳螂。”
“黄雀在哪里?”
花魁笑而不语,丹阳望着她气道:“在楼里搞鬼的人其实就是你吧?是你要为流蝉报仇!但你绑我做什么!”
花魁笑着说:“装神弄鬼的人的确是我,可我这样做,却不是为了给她报仇,她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叫我们所有人好不痛快。”
“所有人?”
“是我们。”
对面的牢房里齐齐站出一排姑娘,异口同声。丹阳打眼望去,全部都是春月庭的,她十分诧异:“流蝉欺负过你们所有人?”
“她没有欺负我们。”
有一个人恨恨道:“但就是因为流蝉见死不救,我们的姐妹才一个又一个地死去。本以为,我们协力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引起别人注意,把阴沟里的老鼠挖出来。谁知道啊,这世间多的是流蝉,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
丹阳指着自己,犹豫道:“你们是说……我?”
“当然是你。”
姑娘们个个义愤填膺:“我们都听到了,你跟另一高个女子说这事与你们无关,查案是官府的事!呵……如今大雍还有官府吗?如果官府作为,我等又岂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丹阳隐约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原来是她与颜芷的对话招来的祸端,可为什么这群女子也跟她一样被关起来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黄雀,又是什么人?”
“这里是苍冥养骨窟。”
外间一道熟悉的声音替她们回答。牢房外,不再疯癫的曲春月妆容艳丽,裙装华丽,一步一扭地走过来,她对丹阳行了个女礼:“丹阳郡主安好。”
丹阳顿时警觉,握着牢门的手指发紧:“……你认识我?”
曲春月道:“或者,称呼一声皇后娘娘也行,看你钟意哪一个。”
“我不是皇后,但我想知道,你是谁?”
曲春月玉手撩过发丝,朱唇皓齿:“黄雀。”
丹阳盯着她:“不,你不是黄雀,还是叫你背后的主子出面一叙吧。”
“不急。”曲春月:“我家主人正忙着,待他忙完了,自然会与郡主相见。郡主初来乍到,不如先跟我聊一聊。”
“我同你没什么好聊的,你们苍冥人属苍蝇的吧,赶都赶不走!”丹阳冷眼:“当然,一群灭族的南廷落水狗,走到哪里都被人驱赶厌弃。”
苍冥根据地域分大苍冥小苍冥,百年之前,大苍冥为南廷,小苍冥为北廷,南廷原为苔骨部,图腾是一条盘月而上的蛇。
五六十年前,北廷一举歼灭南廷,这才统一了苍冥,曲春月之前跪地的姿势正是南廷的拜月礼。
“驱赶,厌弃?郡主,我想问问你,如今是谁在被驱赶,谁为丧家犬?”
谁也不能接受家国被辱,曲春月也不例外。
“我北廷一族纵然败过,可东山再起,指日可待。然贵国放眼望去,北有霍王,南有禹王,中间一个蔽薄小儿,不思进取,刚愎自用,拿什么与我族相抗!”
丹阳一字一顿:“败族余孽,口出狂言。”
河水冰冷刺骨,但颜芷很快找到一个连接春月庭莲花池的闸口,她用力拉开,巨大的水流奔腾而入,若不是闸口狭小,她一定就被吸进去了。
街上沸腾不休,春月庭上空火光烛天,下面污水滚滚,整条街一地狼藉。老怪拍着大腿:“少主,少主哎——”
霍昀廷被火浪逼得寸步难行,地上的水却漫上了小腿肚。
他的手心被刺破,刺他的东西就从里往外别在地砖缝隙间,尖锐的尾端露出一截,他跪在水里使劲撬开了一块地砖。
只见那是一枚钗,丹阳的钗,底下是一个地洞,河水源源不断地灌进去。
霍昀廷挪开地砖:“丹阳,丹阳你在哪里?”
污水瞬间填了半个地道,他跳了进去,趴在水里匍匐前行,一路又捡到不少钗环首饰,看来楼里那些消失的女子正是被藏在这个地道里的。
霍昀廷攥着丹阳的发钗艰难爬行,水位很快触及他的下巴,漫过口鼻。
污水里什么都有,一股泥泞特有的恶臭包围了他,但霍昀廷的动作不敢有半分缓慢,终于,到达地道尽头。
霍昀廷顺着梯子爬上来,自一口枯井窄直的井口脱身,阳光盛大,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适应半天,强制自己眯起眸子观察四周,此处看着就是一处寻常人家的院子,似是荒废已久,井是枯的,院中萧条荒凉。
他一边搜查,一边喊:“慕图丹阳??”
这里空无一人,霍昀廷浑身上下挂满污水与淤泥,双目被脏水泡得通红,他走出门外,正巧撞见去水闸的颜芷。
颜芷见他平安无事,松了口气,又急着问:“你怎么在这里,找到丹阳了吗?”
霍昀廷摇头,手掌摊开,那枚发钗也脏了:“楼里有个地道,她应该是被人从地道里带走了,剩下十几个女子也都不见了。”
“都不见了?以丹阳的身手,什么人能轻易带走她!但那么多人一齐失踪不会没有动静,这里也就那么丁点儿大,好查!你先别急,我马上去找。”
霍昀廷步行到春月庭前的长街上,老怪带来的一群机甲师跪地恭迎。
他任由污水滑过脸庞,面无表情:“流影卫听令,即刻包围整个慕图关!惊鸿卫备鸢升空,天上地下,一只苍蝇也别想再飞出去。”
“老怪,百金悬赏,我要曲春月的踪迹。”
“六郎!”
围观救火的人群深处,寒其尔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被他这副样子吓坏了:“你……你怎么搞成这样的!”
霍昀廷缓缓转身,赤红的眼睛又疼又痒,他平静地说:“你之前不是总问我为什么不和你成婚吗?霍凛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早就成过婚了。”
“春月庭每隔十五日就往这里送一名女子,几年来,楼中冤魂无数。我们不是没想过要逃,可每回都能被抓住!”
花魁靠在墙上,叙事的嗓音引人入胜。
“有一回,我都快逃出关了,曲春月的人还是把我抓到了。我有一副好皮囊,她不敢轻易对我动刑,就把我吊起来,只让脚尖在一块冰上踩着,那么一直吊了三日。流蝉是楼中炙手可热的花魁,貌美精明,颇受曲春月信赖,她甚至可以自由出入,有时候采买置办也经她手。”
“我想求流蝉救我,求她带我们出去,可……她不仅无动于衷,还说此事与她无关,她为何要趟这滩浑水。”
“你入过绝境吗?”花魁幽幽问丹阳。
丹阳倚在墙角,闻言轻轻点头。
花魁道:“人在绝境中,会把一切稻草视为救命绳索,我盼着她拉我一把,可她没有。一开始,我怎么都不明白为何我们所有人都想过逃,唯独她不走。”
“直到……我发现了一桩秘密。”
“什么秘密?”
花魁拨弄凌乱的发丝,语气转为无奈:“流蝉,其实是个男人。”
丹阳坐直身子:“男人?”
花魁凄苦一笑:“他是个男人,苍冥取骨只要女子,严苛的时候,要未经人事未曾生育过的少女,他身为男人,祸不及己身,每日光鲜亮丽地站在月亮上,自然不用理会人间那堆白骨。如果没有秦光,或许他还是月亮上的一尊神女,但你看啊,命运何其公平,乱世当道,你我皆如草芥。”
角落里的丹阳听得很安静。
花魁继续:“秦光好男色且残暴无度,曲春月想要拉拢他为苍冥人做事,就把流蝉献了上去。流蝉在那段时间生不如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费尽心思想地逃了,可他再也逃不出去了。有天晚上,秦光喝了许多酒,生生把流蝉折磨致死,那天早晨,他肚肠尽流,血流不止。”
“曲春月嫌他腌臜晦气,就叫人用一卷竹席把他卷了送到乱葬岗。他愣是挺着一口气咒骂一路,那首歌,就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吟,此后我便不时借流蝉的鬼魂出来闹事,没想到无情如曲春月,竟也真的心虚害怕了。”
“月亮坠落那日,正是流蝉的忌日。”
丹阳听完整个故事:“她是苍冥人,我早该想到的,骨窟我也见多了,只是那几具尸体让我误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尸体是从乱坟岗随便挖的。”
她们哪有功夫分辨男女,只是想借白骨造势,所以才把死因各异的男女老少乱堆一气,正因如此,丹阳才没往那处深想。
“所以,秦光也是你杀的?”
花魁疑惑反问:“人,不是你杀的吗?”
当时她明明在月亮上看见了,一刀毙命,这才把她当成了可堪托付之人,以为她能给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丹阳顺着她这句话想了想,料想应该是相里时凉动的手,一模一样的脸让这花魁误会了。
她没解释,又问:“那日……你们其实是想一起走的,却被我们几个搅了计划?”
“不。”
花魁说:“逃了那么多次都没逃出去,如今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本是赤哈人,离开故园多少年,早就不记得回家的路了!但我不甘心,我想掀翻老鼠们阴暗的洞窟,使他们曝尸在烈日之下,我可以死,然亡魂有鸣,需世人聆听。”
“总有不信鬼神者,会亲手揭开幕布,看清我们书写的一切。然而,我没想到三位不信归不信,不管便真的不管。我气坏了,仿佛流蝉真的回来了,你说他若回来,会不会后悔当日没有伸出援手?”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拍掌声从外间传来,不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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