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明月，河流，热闹的茶馆，遍地的红笼。
　　栗彦涉行走在水面上，足下踏过与即将踏下的地方缠绕着细小的黑花，在水下，生出水面，不断蜷曲、躲避、嬉戏、玩闹。
　　“渴望……好渴望……”他步步向前，从稳重到踉跄，身心被某种强烈的欲望所支配。
　　从明到暗，一直闯进黑红大花阻挡的无尽黑暗，直至脊背被彻骨的寒冷攀附浸透，四肢生寒。
　　“！”于是下一个瞬间，栗彦涉醒了，忽地醒了。
　　不是因为四周的诡相，而是某种熟悉的感觉，某种非常轻微，但足以让他捕捉到的感觉。

　　“不……不……”这一秒，绝望笼罩住栗彦涉，这个三更会长的心头。
　　这一秒，恐惧的大手攥紧他的心脏，榨出汁来。
　　宽阔的水面上，孤石的窥探中，铁链的哗啦时。
　　他转身，比来时更快，踉踉跄跄地逃，跌跌撞撞地闯，却还是摔倒扎进了冰寒的水中，半身固冰。
　　借着还在水面上的一只眼，他直勾勾盯着前面，胸膛里发出呼噜呼噜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风刮过摇摇欲坠的幻境，难以修补。

　　“你、你是……”破风箱中拉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前方，孤石，黑暗笼罩的半身。
　　那是一个让他看不清的男子。
　　生着一对鹿角，双眸清冷，从下脸的轮廓看很年轻，还有些许隐隐约约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下一秒，栗彦涉笑了起来，狼狈，恐惧，像是某种正在抽水的器械，滑稽的令人发笑。
　　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他想。
　　我委身于黑暗。
　　一个比你年轻的多的黑暗。
　　你们是狼王，是猛虎，是头狮，而我，跟你们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如……”还没发声便被什么扼紧了喉咙，栗彦涉看清那是水里游走的黑影，如蛇似蔓。
　　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我一定臣服于你。
　　他痴迷地盯着眼前的身影。
　　“只可惜，不是。”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冰上。
　　骨刃，连带着自己，穿透了坚冰。
　　借着松动与剧痛的瞬间，栗彦涉逃了起来，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癫狂。
　　分明应该极速的动作，倒映在冷冷的眸中却是那么的缓慢，像是一场可笑又可怜的慢速皮影戏，一场注定徒劳的挣扎，挥挥手就能湮灭的蝼蚁——

　　“和直觉相背，其实三更的会长栗彦涉，很不擅长战斗。”
　　三更的会长栗彦涉如是说。
　　面对前方愤怒痛恨的温老板，他无比清明，比任何时间都要清明。
　　“你知道吗？”
　　不，你不知道。
　　栗彦涉已经死了。
　　死于伪装成猎物的猎手。
　　死于无可抵抗的绝对威压。
　　他曾为了拯救幻境，拯救这个被他扭转了目的、破破烂烂、而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幻境，投身于那世界新孕育的鬼王。
　　他爱他，唯一的念想便是复生他，在陷阱里清醒也是因为他，最后的遗愿也是善待他。

　　所以，看啊，看啊。
　　面对前面同样疯狂的男人，“栗彦涉”嘴角的弧度逐渐拉大。
　　你看啊，面前的男人是多么的可悲啊。
　　他贪婪，他嗔痴，他的死亡在三更里面不值一提。
　　幻境不在乎。
　　对，不在乎。
　　它会生出一个新的他，一个依照旧日形象，更符合他的他。
　　“好多敌人啊。”
　　真的，好多敌人啊。
　　暗处的冷眸视线彻冷，外面的程逝寒一触即发，毁灭的秩序高剑已经悬于头顶——
　　真的，好多敌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于是栗彦涉最后最想的，便是笑，哈哈大笑，笑的眼泪横流，笑的自己都喘不上气来。
　　“我这一辈子穷于算计。”
　　“我这一辈子怜弱渺小。”
　　我是村里谁人都能踏一脚的孤儿。
　　是魔王堡里孕育新生的肥料。
　　我是被魔王施舍才得以活动的奴隶。
　　也是在他新生后送他上路的魔鬼。
　　“我什么手段都用过了！”
　　我什么人也都投靠过了。
　　“我穷极一生。”机关算尽。
　　也不过是你们棋盘上的一个棋子而已。
　　一个，无论是谁，动动手指就可以轻易摧毁的棋子而已。

　　所以，栗彦涉死了。
　　他早就该死了。
　　在投靠新生鬼王的时候。
　　他答应过。
　　倘若自己不能成事，那么自己，就是鬼王的养料。
　　他曾经那么想，那么想带回他。
　　但在寒气中发现那一抹轻微的波动时，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把他推走了。
　　是自己亲手把他推走了。
　　推去了一个自己永远也无法乞及的存在。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他绝望，几乎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遇到你呢？”
　　“为什么世间总逼着我做决定，又向我展示最优解呢？”

　　……
　　……
　　……
　　他死了。
　　被世间分尸。
　　“如果我还能说最后一句话。”
　　头颅浸泡在水里。
　　倒立。
　　眼前的水波让他看不清步步踏来的身影。
　　“我能不能求求你。”
　　嘴角一开一合。
　　“好好待他……”
　　彻底湮灭。

　　“你和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歪去的头颅，白吊的眼睛。
　　栗彦涉面色悲戚，嘴角却绽开诡异恶毒的笑容。
　　“你还有希望。”
　　你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而我已经没机会了。
　　在那天晚上，一切繁华，醒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已经彻底结束了。
　　名为栗彦涉的男人那可悲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他甚至没机会反抗。
　　“就让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吧。”
　　泪水溢出眼眶，滑落嘴角。
　　你在听吧。
　　你一定在听吧。
　　“不要相信杨家。”
　　“永远不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