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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爱2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就在宋潋舟讲完了《雾都孤儿》的结局的第二天,村里又来了一批知青。
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女孩,皮肤很白,看起来很文气。她一看到宋潋舟就高兴地跑来,说:“潋舟哥,好久不见。”
李文翠就拎着锄头在旁边站着,她发现宋潋舟也很高兴,她从未看见宋潋舟这么高兴过。李文翠蓦地觉得心里很堵,好像地里的土都装进了她心里。
女孩低声说:“潋舟哥,我带了《奥赛罗》。”
“莎士比亚!”宋潋舟眼睛一亮。多看一些书,就可以给文翠多讲一些故事了。
“琴芳还带了——”女孩看了眼李文翠。
“文翠没事的。”宋潋舟说。
李文翠觉得烦,扛起锄头就走开了。
宋潋舟发现李文翠这些日子很奇怪,她总躲着他。
李文翠坐在苦楝树下削竹子,宋潋舟走过去。
“文翠,你——”
后四个字“在干什么”宋潋舟没来得及说。
因为李文翠“哼”一声,收起小竹管就起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特地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几天后,宋潋舟实在受不了了,他拦住李文翠,无论如何都要问个明白。
“你最近怎么了?”
“我好着呢,”李文翠说,“你让开。”
“我不让,你要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力气很大。”李文翠威胁道。
“我现在力气也不小。”
“你力气是不小,你现在什么都会了,你去找你城里来的妹妹呀,你去和她讨论什么莎什么比的,你别在这拦着我!”李文翠一股脑全说出来。
宋潋舟一愣,然后就笑了。
他笑着说:“是莎士比亚。”
“对啊,我不懂什么莎士比亚还是莎比士亚,我也不认识那些蝌蚪文,我只会说‘I love you’,你去找懂的人吧。”李文翠觉得很生气,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宋潋舟笑得更开心了,他说:“你懂农业啊,而且你会说‘I love you’就够了。”
“你什么意思?”
“因为那些小说,我会讲给你听,”宋潋舟凝视着李文翠,“我也只想讲给你听。”
李文翠愣住了。她在脑子里分析着宋潋舟这话的意思。
“或许,你今天想听《双城记》吗?”宋潋舟笑着问。
“讲什么的?”
“晚上给你从头讲起。”
“那好吧。”
于是宋潋舟又开始给李文翠讲《双城记》。
讲到第三天的时候,李文翠递给宋潋舟一个小包袋。
“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李文翠避开目光。
宋潋舟打开一看,发现是好几只竹管做的毛笔。他眼睛亮亮地看向李文翠。
“村里最近有羊毛,我想着可以给你做几只笔。”李文翠语气有些不自然。
“I love you。”宋潋舟说。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再见!”李文翠凶巴巴地说,“今天的故事还没讲呢!”
宋潋舟弯起嘴角,他说:“随便说说。”
“快点开始讲故事!”
“好的。”
又过了几天,李文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纸张和颜料,宋潋舟就重新开始画画了。
他画的第一张画就是李文翠家院子里的苦楝树。
“你们两个的lian是一个楝吗?”
“应该不是,”宋潋舟只知道楝树的发音,却不知道对应的字是哪个,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的‘潋’是这个‘潋’,水光潋滟。”
李文翠没见过这个字,她只是在冬闲的时候上过扫盲班,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你写写你的名字。”宋潋舟把笔递给李文翠。
李文翠接过笔,小心翼翼地写了很丑的三个字。
“太丑了。”李文翠有些沮丧。
“我教你。”宋潋舟在纸上写了一遍李文翠的名字。
于是宋潋舟每天又多了一件事,就是教李文翠写字。
大约在苦楝树花落了两次,又开了两次的时候,宋潋舟合上新的一本小说。
他对李文翠说:“文翠,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I love you’不是再见的意思,是,”宋潋舟顿了顿,“是我爱你。”
“什么!”李文翠“噌”地站起身来,涨红了脸,“你你你,你不要说了!”
“我爱你,文翠。”
李文翠跑了。
李文翠坐在田埂上,望向绿色的麦田,对自己说:“完了,全完了,我被腐蚀了。”
宋潋舟追过来的时候,只模模糊糊听到“腐蚀”两个字。
“宋潋舟,你革命意识消沉。”李文翠绝望地说。
“这是两件事,”宋潋舟双手抱臂,“反正我爱你。”
“你别说了!”李文翠羞恼地转过头。
“为什么,爱情是伟大的。人类的情感是不可压抑的。我就是爱你。”宋潋舟大声宣布。
“你小声点!”李文翠着急地捂住宋潋舟的嘴。
“宋潋舟爱李文翠。”宋潋舟还说,热气扑在李文翠的手心。
“我克夫!”李文翠说。
“我父亲是□□。”
“那是你父亲,你又不是,我知道你是好人。”
“那是迷信,跟你没关系,我也知道你是好人。”
春风拂过麦田,激起一波又一波绿色的涟漪。
于是,两个好人,宋潋舟和李文翠在这个秋天结婚了。起初李文翠的父母并不愿意,但是一想自己女儿克夫,也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同意了这门婚事。
李文翠的爹又想把苦楝树砍了。
“这棵树活着也能当嫁妆。”他女婿这么说。
于是这棵苦楝树从此就伫立在李家的院子里,花开花落,陪他们走过一年又一年。
半年后,李文翠怀孕了,宋潋舟还好好活着。
李家的大人们,一担一担地把山里溪边的石头担到家里,开始在老屋旁边盖起了新房。原本L形的房屋平面,变成了U形。
宋潋舟学会了用竹子做家具,李文翠的爹娘打了新床,又给家里添置了很多物件。
小半年后,李家的新成员诞生了。
李文翠的妈妈对着新成员又哭又笑,她看到孙子,想起了自己牺牲在战场上的两个儿子。
“妈。”宋潋舟和李文翠一起喊了一声。
新成员开始在院子里,在屋里蹒跚学步。全家人一起摸过,走过这个院子的每一块砖石。
宋潋舟和李文翠又多了一件事,就是上山写生,把山里的植物花草都画下来,整理成册。
宋潋舟负责画,李文翠则负责写她知道的植物习性。他们常常坐在苦楝树下的石墩子上,向咿呀学语的新成员展示山里的花草植物。
新成员6岁的时候,城里来信,宋潋舟的父母平反了,他可以回城里了。
村里不是只有宋潋舟一个男知青和村里的女孩结婚了。还有两个,他们早些年回了城里,再也没回来。
“你要回城里,对不对?”李文翠问。
“我不回去,我只是回家看看父母。”
“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你相信我,文翠。”宋潋舟说。
“你走吧。”李文翠下定决心。
宋潋舟就这么走了。在一片馥郁的苦楝花香中走了。
李文翠问了很多人,查了很多资料,终于知道楝树的“楝”并不是宋潋舟的“潋”。她把那两个字写在纸上,眼泪涌了出来,打湿了纸张。
宋潋舟再次回来的时候,苦楝树已经结了黄色的果子,他的背上还背了一个大大的行囊。
“你还知道回来啊。”李文翠压抑着心里的委屈,声音带着哭腔。
“我知道啊,我就想跟你们在一起。”宋潋舟揽过李文翠。
宋潋舟松开李文翠,兴奋地打开包袱,说:“给你带了好多东西!”
“什么东西?”李文翠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全都是小说,这下可以给你讲好多好多故事了。”宋潋舟的嘴角向上弯着,眼睛很亮。
“潋舟。”李文翠唤了一声。
“还有这个!”宋潋舟摇了摇手里的玻璃瓶。
“这是什么?”
“杜松子酒。”
是他讲的故事里常常出现的杜松子酒。李文翠的眼睛很酸,心里很矛盾。
李文翠知道宋潋舟喜欢艺术,喜欢文学,这些在城里更容易实现。但她不想离开宋潋舟。
“潋舟,那你的文学,你的艺术怎么办?”
宋潋舟举着他们一起做的植物画册,笑着说:“荼村山清水秀,还有很多东西可以画呢。康德还几乎一辈子都没出过小镇呢。”
“而且,”宋潋舟说,“荼村需要小学,我们的孩子需要老师。我可以当老师。”
李文翠不知道康德是谁,但是她知道宋潋舟不走了。
宋潋舟成为了荼村小学的第一位老师。
宋潋舟仍然会给李文翠讲故事,李文翠听得多了,她也开始对别人讲故事。
大家农忙休息的时候,各家的大人和小孩搬着小板凳,一起挤在李家的院子里听各种故事。宋潋舟甚至开始画起了连环画,村里的小孩都抢着看。
新成员一开始得意洋洋,要自己的同学用零食换连环画。被宋潋舟和李文翠知道后,教育了半宿。
宋潋舟和李文翠决定把家里的一个房间空出来做图书馆。
于是李家的四个人大人,再加个小人,又一起开始改造屋子。村里的大家知道这个消息,会做木工的开始帮忙打书架,家里有空余桌椅的都搬来了宋家。
大半个月后,宋潋舟和李文翠把所有的书都码进书架,宋潋舟也把自己的植物图册和连环画放了进去,全村的人都可以免费借阅。
荼村的第一个图书馆也就这么在李家的一个房间里诞生了。
又过了好几年,新成员飞到了村外。村里家家都安装了电视,来李家图书馆的人越来越少,来李家听故事的人也越来越少。
再后来,飞到村外的新成员又带了一大一小两个新成员回村。一个喊宋潋舟和李文翠“爸妈”,一个喊他们“爷爷奶奶”。喊他们爷爷奶奶的小成员喜欢听他们讲故事。
又过了几年,村里的人都陆陆续续搬走了,连小学都没有了。荼村的白日和夜里都变得很安静。过年的稍微热闹一点,但这热闹仿佛只是一阵烟雾,轻轻吹一口气,就什么也没有了。
来来去去,李家只剩下了一个讲故事的人和一个听故事的人。
再后来,村里来了一批人,砍掉了村头的两棵大树。他们又跑到李家,想砍掉李家院子里的苦楝树。
宋潋舟和李文翠拦在苦楝树的前面,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动手。
最后村长和村支书赶来,又找了县里的领导,这棵苦楝树才保了下来。
被保下来的苦楝树又花开花落了五次,这五年间,新成员不知道劝了宋潋舟和李文翠多少次,让他们跟他一起去城里住。但宋潋舟和李文翠就是不去。
“我们走了,这树,这房子怎么办,村里已经没人了。”他们这么说。
他们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继续过着以前的生活,下地干活,上山画植物,晚上宋潋舟给李文翠讲故事。
苦楝树又花开花落了四次,宋潋舟走了。
临走前,他在病床上握着李文翠的手,说:“文翠,不能给你讲故事了。”
李文翠哭着说:“潋舟,我跟你一起走,我去下面听你讲故事。”
宋潋舟摇摇头,挤出笑容,他说:“文翠,你要保护好我们的树和房子呀。”
李文翠哭着摇头。
“答应我,文翠。”
李文翠紧紧地握着宋潋舟的手,说:“好的,我答应你。”
“I love you。”说完,宋潋舟闭上了双眼。
“I love you。”李文翠说。
再见,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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